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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整个河源都已经被赵元极掌控,这么多年战乱,加干旱连连,我又如何再让那些百姓为我卖命?”
听完那华服青年的话,段洪立马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看来你根本就不懂那些百姓的内心所想……”华衣青年平静地说道,“所谓民心,其实是最容易操控的东西,只要你给他们画个圆饼,让他们感觉能摸到这个饼错觉,然后就能将他们轻易召集起来为你所用,
你之所以会失败,就因为你觉得自己能赢,刚有些势头,便迫不及待将这个已经画好的饼撕碎了,虽然当时麾下人数众多,但那些蠢货摸不到那张饼自然就失去了动力,还怎么可能对你忠心?
想想吧,你揭竿而起前三年那一呼百应的场面和之后百姓对你所谓的义军唯恐避之不及的画面出入有多大?这一切失败的源头其实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是被李宿温击败的么?不是,是被你自己击败的,被你那可笑又愚蠢的自以为是击败的……”
段洪哑口无言,仔细想想,觉得那青年所言是非常有道理,正是自己当初的自信和贪婪导致河源各地百姓对自己这支“义军”畏之如虎,义军士兵从最初的夹道欢迎变成了过街老鼠,最后成为了百姓口中的“流贼”……
华服青年没理会段洪此刻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明白了这一切,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赵元极现在看去虽然赢了,但事实他远远没有获胜,你觉得他真的能获得民心支持么?
很显然是不可能的,当他再次开始对河源各地百姓开始压榨之时,你们这些流贼昔日带给他们的伤害便会被渐渐遗忘,不用怀疑我说的话,全天下的弱者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健忘,
他们会忘记你们曾经劫掠过他们的财富,忘记你们欺凌过他们的妻女,甚至忘记你们将他们当成炮灰和军粮,只会祈祷着英雄问世带着他们脱离苦海,并且不会去追究这位英雄曾经有没有黑暗发指的历史,
到了那时,你就是那个英雄,只要再在纸画一张逼真形象的圆饼,便能带着他们继续与赵元极和朝廷对抗下去,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准备画饼的纸和笔,静待时机来临……”
段洪听完华服青年的话,身躯因为激动而止不住开始颤抖起来,连忙对他深深一拜:“先生一席话,如雷贯耳,令我茅塞顿开,不知先生可否愿意辅佐与我,待日后事成之时,定当与先生一起共享荣华富贵……”
“哈……”华服青年闻言,又是嘶哑的干笑一声,很显然这笑声中充满了不屑,“这愚蠢的荣华富贵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既然你已决定该怎么做,那我也就不必再多言,只是……”
说到这儿,背对段洪的华服青年侧头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我能做的只是助你起势,记住一点,那张饼一定要画的逼真些,千万不要再撕碎了,因为当你第二次再将它揉碎的时候,注定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再也没有机会起来了,而你塑造的英雄形象也会因为你的愚蠢决定轰然倒塌……”
话毕,华服男子迈开步子,和身边一男一女悄然而去,只留下段洪和傅如海数人怔怔地立在原地……
“那个人,究竟是谁?”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的段洪轻吟一声,“当日若不是他指点迷津,我也不会有今日这前所未有辉煌的一切……”
细想这两年来自己的崛起,一切果如那青年所料一般,没过多久,赵元极就自毁“两年不征税,与民休养生息”的承诺,开始变本加厉的在河源横征暴敛,一时间百姓刚对官府建立起来的好感全部化作了无尽的怨恨,正好给了自己东山再起的契机……
段洪再起后,牢牢利用那“画饼充饥”的典故,每下一地都对百姓嘘寒问暖极力收买人心,最终受到了百姓拥戴。
而且他也吸取了前次失败的教训,从海量炮灰策略向精兵路线改变,最终让他麾下有了一支二十万人的真正部队,更让不少优秀的将领加入了自己的阵营,且兵锋所过之处无往不利,一举将河源的优势尽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取下湄河镇后,段洪以“罪魁祸首的赵元极、林进宁必诛”为由,建立了大昌国,最后在“百官跪伏哭诉之下”,“勉为其难”的坐了皇帝的位置,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称帝后的段洪依旧秉持着“画饼充饥”的原则不变,将“仁义”政策继续进行到底,同时鼓励治下军民开垦荒地应付旱情,减免税赋劳役,严格约束部下百官扰民之举,渐渐得到了大昌国治下的百姓拥戴,对赵元极和大周朝廷的关系是更加疏远了……
而且,段洪对自己也极为苛刻,就连落座的龙椅是用木头做的,一日两餐也是粗茶淡饭,后宫嫔妃一个也没有,百官问及时,他言等蔡州城取下之后再考虑,现在河源局势未稳,此时贪图享受岂不是会导致“玩物丧志”么?这番话传出后更是被百姓称之为“仁祖”,对他是更加爱戴了……
但是,段洪每次回忆起那华袍青年临走前对自己那一瞥,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那分明就是一种极其怜悯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一般……
“皇……”这时,丞相傅如海来到大殿之内恭敬地对段洪说道:“大军已经准备就绪,何时起征?”
段洪闻言回过神来,刚要开口,却将话噎了回去,他望着傅如海的模样,只见傅如海的脸也布满了岁月的沧桑,当年起势之时,他是最早跟随自己的老人之一,如今他跟自己一样也都不再年轻了……
良久,段洪才开口说道:“卫怏和孟珙呢?带来了没……”
傅如海说道:“回禀皇,二人也都已经带来了,就在大殿之外……”
段洪点点头说道:“将他们二人押送囚车随军一道出征……”
傅如海躬身行了一礼:“微臣遵旨……”话毕,他转身就向殿外走去。
“如海……”
傅如海刚迈出两步,段洪语气温和的轻唤了他一声,便连忙回身鞠躬问道:“皇还有何吩咐?”
段洪叹了口气,起身离开龙椅,缓缓步到傅如海跟前将他搀起说道:“你我相识多少年了?”
傅如海想了想回道:“回禀皇,自微臣与皇初识那日算起,足足十三年零五个多月了,至于具体多少日,微臣也记不清了……”
“十三年啊……”段洪叹了一声,拍拍傅如海的肩膀,对他说道,“这么多年来,你跟着朕可曾后悔过?”
傅如海闻言一愣,连忙对段洪说道:“皇,微臣能追随皇至今,从未有过半点后悔!”
“呵呵……”段洪笑了两声,然后指着傅如海的头发说道,“你看看你,头发都白了一圈,这些年委屈你了……”
“皇,我……”
傅如海闻言鼻子一酸,神情顿时变得十分激动,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段洪握住傅如海的手说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朕心里都明白的很,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从未将你当外人看待过,只要有你在身边,朕这心里头也就踏实了,这次朕亲征刘策,若有不测……”
“皇!”傅如海连声止住段洪说下去,“您为何会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来?”
段洪摇摇手,笑着说道:“朕只是说万一,万一朕有什么不测的话,这河源局势就得靠你了,太子段京年幼不懂国事,就需要你多多辅佐了,另外务必要和华成搞好关系,只要你们二人能稳住高阳局势,最差也能和赵元极隔岸而治……”
傅如海总觉得段洪似乎在交代遗言,赶紧劝道:“皇,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刘策兵锋虽盛,但马进军、车照山两位将军也非凡凡之辈,罗松罗大将军更是治军奇才,加整个河源北部百姓都站在我大昌国这一边,十几万大军定能一举将刘策数万人赶出河源的……”
“朕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而已,哎……”段洪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几日,朕总是在做一个梦,梦见朕跪在高阳城外外,四周大雨倾盆,尸横遍野,而在高阳城头之,一只浑身烈焰鸟立在风雨之中,城墙之下站着一具浑身浴血的修罗甲士,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朕想跑,但却怎么都动弹不了,眼睁睁看着修罗甲士来到面前,对朕高举起淌血的刀锋,随着城头那只烈焰鸟一声长啸,那刀直接落在朕的头……”
说到这里,段洪的身躯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脸露出一丝凝重的神色……
傅如海忙劝道:“皇,您多虑了,不过是梦而已,更何况此时刘策的大军正在围攻安阳,怎么会出现在湄河镇呢?
而且大将军的人马也正从五梁镇绕道峡谷向湄河镇赶去,就算官兵真的出现在湄河镇,相信也能轻松应对的,皇,您就不必多想了……”
段洪闻言点了点头:“也对,或许这些时日朕太过操累了,不该有此悲观的想法,时候不早了,傅丞相,高阳就托付给你了……”
傅如海冲段洪深深一鞠躬:“请皇放心,微臣一定会打理好高阳城一切,皇尽管放心出征,微臣在此等候皇凯旋回朝……”
“嗯!”段洪应了一声,重重点了点头,“有傅丞相这番话,朕也就可以后顾无忧,放心起征了,傅丞相,太子就有劳你多多关照……”
“请皇放心……”傅如海又作揖行了一礼,“微臣会看顾好太子的……”
段洪也不再多言,拍了拍傅如海的肩膀,便大步踏出了皇宫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