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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白门楼

喧闹的市集上吵吵嚷嚷,男女老少都是一个个兴高采烈,其往闹市区的正中心去。

所谓何故?今天城里的王大财主给老母办六十大寿,王大财主家财万贯,平日里就无不奢侈,今天这一喜事那必得彰显出自家的气派。

你问有多气派?这王财主直接在城里搭了个戏园子。整整唱上他三天,而且无论你是富是贫,无论你年岁如何,都可以免费来听,这可乐坏了城里的男女老少。

这戏曲在元代就已经初具规模,到了如今,段子越来越多,演员的嗓子也越来越好,不过也越来越阳春白雪了,这些老百姓是没有机会听的。如今可好,这王财主掏钱,白听戏,谁不愿意?

却说王大财也真够阔气,请来的都是名角,段段都是名段,听得老百姓如痴如醉,都竖起大拇指念着王财主的好。

全城的百姓这么多,再大的会场也装不下,前两天就有很多人没赶上,不过今天大家都是起早贪黑,早早就来了会场。

因为今天唱的这一出可不一般,今天王财主把吕大老板给请来了。

这吕大老板艺名吕芳,可是如今天下第一名角,专唱武小生。那嗓子那叫一个绝了,有的人说听了他的戏,三天吃饭都没滋味。到了现在,吕芳的戏迷可以说是遍布全国,你可以没听过戏,但却绝对认识这么一位。

可这吕大老板脾气却怪,一年只唱三场,平日里都很少出门,但即使是这样,每当他一唱戏,场下绝对是座无虚席,今天也是,挺大的会场顿时人满为患,还有不少外省的戏迷专程跑到这里,就为了听今天的这场戏。

却说今天这场戏也好,唱的是三国故事里面的《白门楼》,说的就是温侯吕布被曹操,刘备用水淹了下邳,并在白门楼被斩首的这么一段。

好段子好演员,今天必定是一出好戏!

却说王财主带着一队丫鬟,牵着老母的手,就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进了会场,即使人群再拥挤,也得给王财主腾出条道,老百姓们笑逐颜开,鼓掌欢迎着请客的王财主。

王财主看着欢呼的百姓,脸上的肥肉都颤动起来,这些刁民还真是好骗,前几个月自己因卖假货发了笔横财,引得百姓唾骂,如今拿出这九牛一毛的小钱请他们看场戏,他们就都全忘了。

王财主将老母扶到座位上,这戏,就开始了。

鼓点一响起来,所有的人似乎都忘却了烦恼,开始欢呼。

先上来的是四个穿着红色戏服的龙套,他们手持大旗,打了个来回,个个都是精神饱满,也难怪,今天这出戏可请到了吕老板,怎能不卖些力气?虽说他们一句词也没有,但是理想总是要有的,要是自己那天也火了,说不定也要摆摆架子,一年只唱他个两场。

接下来上来了四个头上戴盔,后插靠背旗,脸戴髯口的大将军,个个的脸谱都不相同,有的画着黑脸,有的画着红脸,个个也是来了个转场,站定之后,亮了个相,气派的很。

王财主的老母看得抚掌大笑,露出一嘴残缺的门牙,她拍拍儿子,道,“儿啊,这些都是谁啊?”

王财主无奈的笑了笑,自己不常听戏,也没啥文化,这些人都是谁他哪里知道,他瞟了一眼身边的账房先生,账房先生立刻会意,他走到王母面前,指着台上演员道,“老太太,那个红脸的,是关公,那个黑脸的,是张飞。”

王母又是抚掌而笑,“我知道,我知道,关帝庙我也去过的。”

正说着,一个身穿红色蟒袍,腰系玉带,头戴官帽,画着一张大白脸,长胡须的人大摇大摆走了上来,四位大将纷纷让路,他也是亮个相,又在四位大将的簇拥之下走上台前的公案之上,正襟危坐。

王财主立刻道,“母亲,这个我知道,这是曹操。”

王母道,“我不喜欢他,都说他是奸诈之人。”

那演员那里管她喜不喜欢,他已经开口唱道,“攻陷小沛破徐州,今日喜上白门楼。”

紧接着,一位身着黑衣,头顶戴冠的长髯之人走了上来,道,“禀丞相,吕布陈宫张辽带到。”

曹操回道,“皆是桃园兄弟之功,使君请坐。”

明白人早已看出,这出场的就是刘备,可是他们却感到奇怪,今日来和吕老板搭戏的,也都是各地方的名角,但是这演刘备的演员,确是眼生,但听他的念白,倒是字正腔圆,也就没人放在心上。

曹操继续念白,“少时白门楼摆宴,与使君诸将贺功。传我的将令,将张辽压置后帐,听候发落,带陈宫!”

几个小兵便把那身穿蓝衣,书生打扮的陈宫押了上来。

司鼓操琴的乐手便奏起西皮的调子,只听陈宫唱道,“温侯不听我言讲,如今猛虎陷平阳,将身且把白门楼上。”

这唱腔雄厚大气,台下观众无不叫起好来,心想陈宫唱的都这样好,那吕老板唱的吕布定是非同小可。

接下来,便是大段的念白,讲的是曹操不忘当日陈宫弃他而走,反而怜惜其才,想要招降他,可是陈宫义薄云天,即使是之前辅佐吕布这样的一勇之夫,也是忠心耿耿,一心求死,绝不肯降。

台下懂戏的,已经叫起好来,这陈宫忠心耿耿,真乃忠臣。

陈宫叫小兵押下去后,只听曹操道,“传我的将令,带吕布!”

操琴的师父突然激昂起来,卖力拉着琴,曲调顿时慷慨起来。

人还没到,一阵清脆响亮,犹如铜锣般清脆婉转的唱腔已经传出,“今日里,在小沛大败一场!”

台下的观众已经沸腾了,单这唱腔就是非同凡响,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震颤人心。

之见小兵再次上场,押着一个威风凛凛,却又惭愧落魄,手戴镣铐的白衣小生走上了场。吕芳演的吕布上台了!

这扮相也是超脱于其他演员,就如同吕布再生一般。

无论是懂行的,不懂行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贫的,富的,全都一齐叫起了好,这唱腔,这扮相,足以让所有人忘却生活的烦恼,一切琐事都在这一声之中荡然无存,别管你是输光了家底,还是死了老娘,一切都似乎没那么重要,有这样神仙般的快乐与精神麻醉,你还要忧愁什么呢?

娱乐,本就是至死方休的。

吕芳吕老板自也是超凡脱俗,只听他继续唱道,“似猛虎离山岗摔落在平阳,想当初众王侯齐会一阵,约定了虎牢关摆下战场,一杆戟一骑马阵头之上,战败了众诸侯桃园的刘关张,自幼儿出娘胎生性傲犟,不听调不听宣独霸一方,到如今失小沛身入罗网,要活命除非是转世还阳。”

吕老板果真是戏曲的名角,那吕布就如同让他给演活了一样,短短几句,尽显示出吕布沦为阶下囚的落魄与他愤愤不平的怨气。

台下的观众已经醉了,仿佛空气中悠扬的曲调是陈年佳酿的蒸汽一般。

台上的其他演员也是汗颜,之前都听闻吕老板有名,自己也是心生嫉妒,到了今天才知道差距究竟在哪里。

吕老板心中也是激动万分,以他的身份,做个戏子本是辱没了他,但是他热爱的就是这种感觉,这种看着台下观众崇敬眼生的感觉。

比那阴冷黑暗的过去,好太多了。

他心中激动,口中也唱道,“俺好比夏后羿月窟遭殃,俺好比楚重瞳自刎在乌江,俺好比绝龙岭闻仲命丧,俺好比三齐王命丧在未央,莫奈何进宝帐将贼哄诓。”

吕布摇头叹气,又唱道,“屈膝跪低下头假意归降!”

“好!”台下的观众又叫起好来,今天来这一趟,果真是没有白来。

他们的心灵如同被净化了一样,看着台上的偶像,他们就好像在看一尊巨大的塑像。

扮曹操的演员一开始都听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有词,“下跪可是奉先?”

“正是。”

“为何不抬起头来?”

“有罪不敢抬头。”

“恕你无罪。”

“谢丞相,缚我太紧,望丞相松绑。”吕布缓缓抬头。

“缚虎怎能不紧?”曹操笑了笑,看向一旁端坐的刘备,“使君,我有意收吕布帐下为将,你意如何?”

刘备缓缓起身,微微一笑,“啊,丞相,这杀也在丞相,放也在丞相,只是么,丞相可还记得丁董之故耳?”

台下观众已经被吕老板的出色表演折服了,心中暗骂刘备太坏,不过今天刘备唱的也是极好,虽不知其名,但也应该是名师的高徒。

吕布道,“你为座上客,布为阶下囚,丞相要杀我,你不替我讲个人情,还在一旁多言多语,是何道理?”

刘备笑道,“丞相要杀你,与备何干哪?”

“难道你就忘了当年辕门射戟之故耳?”

刘备却横眉怒道,“你这厮反复无常,背叛旧主,安敢有脸说我?”

台下懂戏的人却已经急了,这下一句明明是,“哎呀,这天长日久,备都忘怀了啊!”怎么今天这刘备不按词说呢?虽说这句话也符合剧情,但毕竟不是原句啊。

吕芳也是一愣,但却不露声色,继续唱道,“大耳贼忘却了辕门射戟,有纪灵领人马将你来逼,那时节若非俺射戟神力,今日里焉有你洋洋得意!二次里向前屈膝下跪。”

刘备已挡在他的身前,“啊,温侯,你乃盖世的英雄,难道还怕死不成?”

曹操一拍醒木,“斩!”

几个小兵刚要上台,之见刘备却道,“此等反贼,不需丞相动手,备亲斩之。”

之间他掏出佩剑,打了个旗鼓,精神抖擞,一剑刺向吕布,吕布摇晃着倒下了。

台下观众叫起好来,他们知道这出戏就是斩吕布,吕布死了,看来是已经结束了。今天这出戏真是精彩,每个演员唱的都好,最后的刘备也是英姿飒爽。

可懂行的人却呆住了,哪里有刘备斩吕布这出?

王财主和老母一边鼓掌,一边叫好,虽说花了这么多银子,但这钱算是没白花,王财主心想,以后若是有人在笑他是土财主,就把今天这大场面好好吹嘘一番。

可是突然间,他们的欢笑,质疑,呼喊都瞬间停止了,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他们都已经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吕布,不,吕芳的身体已经流出了血,他一动不动,已经死了!

那刘备已经不知哪去了,地上只留下一块黑色的,绣着残月的丝帕。

所有的观众都惊呆了。

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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