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如约在三天后,带着自己那少的可怜的行李,住进了雍王府的小佛堂里,每日专心礼佛。
朱棣实在是对道衍不放心,也不好派人紧盯,索性提出想要著书,以此为由让道衍终日忙碌起来。
这天太子再次上门,不等朱棣行礼就一把拉住他,激动地开口:“老四,你也在家歇够了吧,二哥给你找了个好差事,皇阿玛已经准了让你替他去南京祭拜明孝陵!怕你路上闷,特地求了十三弟陪你。”
去南京祭拜明孝陵!这算哪门子好差事,哪怕自己还是朱棣的时候,都不愿意去祭拜,总是派高炽父子代替。
现在成了清朝皇子,反而跑去祭拜,父皇若是地下有知,只怕会气得从陵寝中跳起来!
朱棣试探着问太子:“已经定下来了吗?皇阿玛什么时候下旨?能不能不去?李氏马上又要临盆,我想……”
太子摆摆手:“别,千万别跟皇阿玛提这茬!二哥提前给你透个底,皇阿玛前些天还在念叨说你府上全是汉族格格,这次选秀让你嫂子给你挑两个好生养的满族格格。”
朱棣微微皱眉:“皇阿玛不乐意我的儿女是汉女所出。”
太子微微一笑:“不只是你,兄弟们都一样,皇阿玛希望皇子皇孙们都是满人所出,恰巧你府上就一个满族福晋还生不了,余下的全是汉族格格,不说你说谁……对了,二哥来呢,是跟你说正事的,你去南京,顺便拐扬州一趟,弄批扬州瘦马回来。二哥也不让你白跑,弄回来咱哥俩对半分。诺,银票二哥都带来了,别给二哥省钱,挑最贵的买!”
朱棣楞了一下:“二哥,你刚不还说皇阿玛不喜欢汉女,弄回来不会惹麻烦?”
太子悠闲地靠在椅背上,随手拿出一个锦盒扔在桌上:“先弄回来再说,实在不行,赏给门下奴才们就是了。”
朱棣想了想:“要不,置办个宅子,带回来先养在那?”
太子欢快地拍拍朱棣肩膀,抬腿就往外走:“好兄弟,还是你想的周到,二哥这就派人买宅子去!”
送走太子朱棣直接去了道衍那,简单说了太子的来意。
道衍嘿嘿一笑:“这保二爷跟咱秦二爷一个路数啊,爷,您尽管放心去办,只一条,您一个也不能留!”
朱棣不满地开口:“这不是会害了二哥吗?”
道衍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早着呢,再说了,让太子爷把不满都发泄在这上面,总好过虐待侍从好吧。”
朱棣暗中捏紧了拳头,许久才叹息道:“二哥真是越发没分寸了。行了,你收拾下,咱们一起回去看看。”
尽管再不情愿,朱棣还是遵旨前往南京,一路上都在忐忑,实在是打从心底地厌恶这个地方,那里有着被忽视的少年,不得志的中年,忐忑的晚年。
当然还有玉英高炽他们小时候在这,奶声奶气地叫着父王的欢喜,还有从金川门进京的狂喜,可除此之外好像再没别的开心事了吧。
直到后来自己在那里杀了太多太多的建文旧臣,以至于总觉得城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血腥味,总也吃不下睡不好,借着北伐巡视,想尽借口逃离应天。
进城的时候,朱棣坚持绕远路也不肯通过长安门,十三极为不解,一直念叨个不停,朱棣骑在马上不由地也暗自嘲笑自己,多少年了,景清人皮带来的恐惧还是无法消除,这下好了,让小十三看笑话了。
此番前来朱棣是代表着清朝皇室,整个南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早已恭候多时,在见到仪仗到来,全都跪下迎接。
朱棣端坐在马上,昂首经过,心中却在不满地抱怨二哥多事,好好的跟皇阿玛说什么,自己是替天子祭拜,居然让自己与十三此行去住明故宫!
虽说这的确是天大的宠信,可自己对那里厌恶到了极致,又不能说给外人听。好在十三倒是兴奋地不行,早就期盼着能住进去感受下明皇室有什么特别的。
实际上朱棣早就想好了要去住魏国公府,等回去好开口要过来,现在倒好,住明故宫只怕又是吃不下睡不好,开口讨要魏国公府更是无从谈起。
心情不好,自然没心情应酬,朱棣简单寒暄几句,就以长途奔波身体疲乏,让众人都散了,就连十三也被朱棣哄骗着去看逛明故宫,看新奇去了。
道衍明白朱棣心中所想,适时呈上南方汉人服饰,并恰当地将怀中所抱的箱子露出一条缝,朱棣看到里面的香烛纸钱,苦涩一笑。
朱棣故意支开贴身侍卫,只让摩尔根在后面备了两匹马,等到了街口换上道衍,另外打发了摩尔根立刻出发,前往扬州置办瘦马,两人则是悄无声息地骑马前往徐达的墓前祭拜。
路上朱棣回忆起当初的点点滴滴,自己初到北平人生地不熟,全靠岳父每日带在身边言传身授,一边毫无保留地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自己,一边还要防着父皇的猜疑,小心翼翼地与自己保持这君臣之礼。
前世也只有在登基后,才能毫无顾忌地在岳父墓前行大礼,把新皇登基必须祭拜岳父写在诏书里,可这不够!远远不够!做再多也回报不了岳父曾带给自己的温暖!
徐达的墓已经彻底荒废了,毕竟定国公后人被李自成所杀,魏国公后人降清后被贬为庶人,这里自然无人照料,朱棣难过地抚摸着磨损的墓碑,喃喃自语道:“对不起,岳父大人,我现在只能让人来简单整理,更多的我现在这个身份做了,只怕会给您,给徐家后人带来麻烦。”
道衍在旁摆好香案,点燃一把降真香递给朱棣。
朱棣接过,恭敬地举着拜了三拜,小心翼翼地插在道衍带来的香炉中,这才退后认真行完三拜九叩的大礼,这才在道衍的再三的催促下离开。
因为不愿在南京多待,次日朱棣就前往明孝陵祭拜,因为之前皇阿玛的数次祭拜十分隆重,不仅行三拜九叩的大礼,甚至还让人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四个字:治隆唐宋。
朱棣心中再多的复杂情感也不敢流露分毫,只能规规矩矩地按照规定好的礼制行事。
想来自己还真是个不孝子,祭拜亲生父亲竟还能这般不情愿,貌似除了自己登基时,带着炫耀挑衅的心态去过,此后便总是找借口推脱,现在想来更多的是恐惧,对父皇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
祭拜大典后,朱棣带着道衍漫步在钟山上,十三在旁边开口道:“四哥,皇阿玛曾夸赞过明太祖朱元璋很厉害,不管是上马打仗,还是下马治国,你给我讲讲他的丰功伟绩,好不好?”
朱棣和道衍相视一笑,走过来拉住十三,详细地讲述遥远的往事:“元文宗天历元年九月十日,明太祖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至正三年,濠州发生旱灾,次年春天又发生了严重的蝗灾和瘟疫。不到半个月,明太祖的父亲,大哥以及母亲先后去世。只剩下明太祖和二哥,家里又没钱买棺材,甚至连块埋葬亲人的土地也没有,邻居刘继祖给了他们一块坟地。兄弟二人找了几件破衣服包裹好尸体,将父母安葬在刘家的土地上。为了活命,明太祖与他的二哥、大嫂和侄儿被迫分开,各自逃生……”
十三听得不住点头,时不时称赞朱棣记性真好,学识渊博,惹得道衍在旁不住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