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瞪大了眼睛。
几个月来,他看过很多这样的场景。
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对方身上的‘气’,如此之浓!
储玲玲身上那些黑气,气若游丝,像脸上有点脏兮兮而已。
可是,眼前大叔身上涌出的黑气,却把他整张脸都笼罩在其中。
陈锋甚至听到黑气里,响起一些声音。
“艹,我按照你们要求,改了第稿方案,你现在告诉我,还是第一稿好?!该死的甲方!”
“凭什么!凭什么我辛辛苦苦给公司卖命年,你让一个新来的骑在我头上!”
“996!9你妈!劳资996了年,你们给过一毛钱加班费没?现在年纪大了,逼着我走?!”
“明天房贷又到期了,女儿的钢琴班下个月要涨价……”
“赵梅丽,你弟弟游手好闲不工作,凭什么他结婚买房子,要我们家出钱?”
“医生,我不能手术!做手术我会被公司辞退的!保守治疗吧!”
这些声音有的低沉压抑,有的歇斯底里,有的充满了愤怒。
却同时在陈锋耳朵说话叫嚷,
都是同一个人的!
又冷又刺耳
像半夜太平间里,桌下忽然响起的猫叫。
中年男人缓缓抬了头,面容扭曲,
一点漆黑色从瞳孔里涌出,飞快的蔓延到整个眼珠,几乎要把要眼珠都涨开。
在时髦女生的眼里,这位中年大叔,仅仅是抬起了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而已。
“你看蛋啊!不要脸,没教养的东西,你妈没……”
话刚说到一半,大叔忽然朝前跨出一步,
伸手,掐住了她细细的脖颈。
女生顿时被按到了地铁墙壁上,
手背上,青筋暴起;
妆容浓烈的脸蛋上,也是青筋暴起。
不远处的大学生朝这边看了一眼,立刻收回了眼神。
头埋的更低了,朝墙角缩得更远。
陈锋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或者,先拦住发狂的大叔?
不等他起身,几米外的唐装老人咳嗽了一声,从座位上起身,朝前迈出一步。
脚落地时,已经出现在大叔面前。
“年轻人,冷静点。”老人微微一笑。
然后,他伸出右手,中指和食指像是剑诀一样,在黑雾中年男子的眉心轻轻一点。
也许是陈锋的错觉,
那一双手指修长光泽,皮肤居然有了玉的质感,根本不像是老人的手。
双指和眉心触碰的瞬间,爆发出一点耀眼的光。
黑气剧烈的翻滚起来,猛地向外一涨,
紧跟着,所有的黑气全部聚集到男人的眉心,顺着两根手指,被吸进了老人的身体。
眨眼功夫,一切恢复了正常。
中年男人缓缓的收回了手,眼神茫然,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随着他收手,浓妆女孩也解脱了,弯下腰猛烈的咳嗽起来,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花了妆容。
微微一震,车到站了。
“一切总是会好的,至少,不会更坏了。”老人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然后转身下车。
浓妆女孩吓得魂不守舍,逃命一般仓皇离开。
中年男人茫然的站在原地。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人的劝慰起了作用
还是酒醒了,
总之,他觉得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中,自己好像做了一些很可怕的事,
但是记不清了。
噩梦醒来,他觉得浑身的疲惫好像消失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但是,噩梦醒来,也意味着,连逃避的地方都没有了,
只能更加清醒的面对现实。
中年男人觉得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从心中涌起,靠着车厢,一点点的滑落在地,嚎啕大哭。
……
……
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陈锋开始了他的尾随生涯,
如果可以选择,尾随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姐姐,还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
大部分人,包括陈锋,在一般情况下,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尽管前者嘴巴有点臭,
但是此时,陈锋却选了后者。
跟在老人身后,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这位老先生,明显知道陈锋在跟着他,出地铁口的时候,回头冲陈锋微微一笑。
还说了一句‘跟我来’。
佛喽威次秘?
顺着马路走了大概十分钟,拐进了一条小街。
“这是什么地方?”
在陵江市生活了20多年,陈锋还是第一次发现有这么条小街:
两侧都是古香古色的老房子,地面是青石板的,
不宽,也就两三个人并行;
出去不远就是地铁站,隔着两条街,是最热闹的商业街,在小街口,抬头能看到CBD广场的霓虹灯。
这条小街就隐藏在闹市之中,闹中取静,一走进小街,踩在青石板地面上,好像就和大城市的喧嚣隔绝了开。
或者说,成为城市喧嚣的默默旁观者。
小街尽头,有家叫做‘食心斋’的小店。
老先生推门进去,陈锋也立刻跟了进去。
是家特色小餐馆,
不大的厅堂里,几张木方桌,有个小柜台,柜台旁放在一个大大的酒翁,也不晓得是摆设还是真有酒。
厨房是开放式的,厨台就在大厅的一侧,呈一个L字形,
在厨台后面,是一整面墙的大柜子,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溜排精致的小瓷瓶,
瓷瓶上贴着红纸,写着‘酸、甜、苦、涩、辣、咸、香、鲜……’等等。
应该是自制的调料,分类还挺多。
门口挂着营业执照,法人叫做‘晋云’,
“晋老先生……”
陈锋终于忍不住开口。
黑气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
储玲玲脸上的为什么那么少?
中年大叔身上的黑气,为什么那么恐怖?
那一指,又是怎么回事?
一大堆疑问缠绕在心头。
“你先坐,稍等一会儿我再跟你说。”
老先生摆摆手,径直走到灶台后面,修长的手指在一排调料瓶上划过,最后选了左边第三个瓶子。
打开盖子,晃了晃,然后像孔乙己一样摇头晃脑的说:“多乎哉,不多亦,根本就是见底啦,多少留一点吧。”
说着话,又是双指一并,对准了瓶口。
一滴浓到化不开的黑色液体,从指间凝聚出,落向瓷瓶。
叮咚……一声脆响。
陈锋很怀疑自己听错了。
黑色液体落入瓷瓶之中,发出了清脆的金玉之声!
不过也没什么,
既然出现了幻视,那么再有幻听,也很正常,
从只有幻听,到幻听幻视一起来,无非是一个精神病人的成长必经之路。
叮咚……
老人指尖又‘挤’一滴黄豆大小的黑色液体,才收回手指,重新盖上瓶塞,放回调料架子上。
好像不是幻听。
陈锋还注意到,放黑水的瓶子上,贴着一个‘苦’字。
苦?
陈锋脑子里闪过之前的种种画面,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苦尽甘来的苦?
酸甜苦辣的苦?
众生皆苦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