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广源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外面仍是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两人所处的山洞里,在火光照映之下,仍是温暖如春。
他睁开眼,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起身坐直了身体。
女子早就瞧见他已经醒了,但却并未理会。
山洞内外,皆是一片寂静。
赵广源盯着火堆,突然伸出手,慢慢的朝着火堆抓去。
“啪”的一声,一股钻心的疼痛,女子收回手中长剑,冷声道:“傻了?”
赵广源摸了摸被拍的通红的手背,默默的伸回了手。
“你昨夜什么时候来的?”
女子一挑眉,淡淡道:“就在你小子生火逼退狼群的时候。”
赵广源一时陷入沉默。
昨晚发生的一切,一瞬间又涌入他的脑海里。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忽然皱眉问道:“那你为什么当时不抓我走?”
女子嘴角噙着笑意,目不转睛的看着赵广源说道:“当然是要瞧瞧你小子想做什么。”
“你就不怕我走了?”
赵广源疑惑的问道。
“走?”女子一挑眉,冷笑道:“走了便走了,你很重要吗?”
赵广源张了张嘴,很想问一句既然不重要,你又为什么要闯进京城把我带走?
但看到放在一旁的墨绿色宝剑,他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心情有些低落,双眼在火光下泛的通红。
“丁七九是为我而死的.....”他低着头喃喃道。
“那个乾卫?”女子罕见的没有嘲讽,而是顺着他的话继续问了下去。
“他是被自己人杀的。”
赵广源声音越来越小,将头埋在双腿之间。
“自己人...”女子发出一声冷笑,“若是自己人,你怎么不回那座营帐?”
赵广源顿时安静了下来。
“....谢谢你了。”
女子显得有些意外,随口问道:“怎么了?”
“你的那些脚印,很有用,要不是它们,我昨晚早就被乙四抓住了。”
女子的手顿了下来,整个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赵广源没有察觉,仍是低着头看着燃烧的红光,嘴里一直喃喃自语。
女子递过一张硬邦邦的饼子,只剩下残缺的大半。
“就着吃吧,还有路要赶,大雪封山,找不到活物了。”
女子的声音突然恢复冷漠,赵广源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昨夜的狼群,心中一阵寒凉。
连忙伸手想要去接过饼子,但就这么一动,却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跌倒在地。
痛,两条腿如刀割一般,每一寸血肉里都仿佛藏着一柄锋利的小刀,在一点一点的钻着血肉。
赵广源额头的冷汗一滴滴滑落,整个人也止不住的颤抖。
女子将赵广源扶倒,沉声道:“躺下!”
她双手如闪电般飞快的在赵广源小腿之上来回点动,赵广源只觉得有一阵浑厚的气息在小腿上不断游走,那股子钻心的疼痛顿时便减轻了不少。
女子似乎很是吃力,额头上也冒出了不少汗珠。
“我...我的腿怎么了?”
赵广源带着疑惑问道。
女子嘲讽一笑道:“还没学会走,便想要跑起来,你的这条腿能保住算是不错了。”
女子收回手,趁着赵广源不注意擦拭了下额头的汗珠,才将赵广源慢慢搀扶起来。
“为什么...这么痛,这是什么?”
女子迟疑片刻,还是回答道:“轻功。”
谁知道少年眼神腾地一下就亮了起来,也不顾这腿上的疼痛,兴奋道:“这就是轻功?难怪我昨天夜里跑的那么快,真是....”
女子看着兴奋的叽叽喳喳的少年,嘴角露出一缕难以察觉的笑意,一闪即逝。
“看来这几天你这双腿是走不......”
女子震惊的看着见赵广源一口咬在生硬的面饼上,随即一脸茫然的吐出一颗带着血迹的乳牙,两人同时愣在原地。
沉默间,女子还是伸出手,替赵广源掰开一小点面饼,然后当着赵广源的面,放入口中,慢慢含化。
“你都没吃过吗面饼?”
话刚出口,她便回过神来,这位可是大乾的皇子,即便是在西凉长大,想来也是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的。
“哪有这么硬的饼。”赵广源有些委屈。
女子默然,没有继续答话。
两人说话间,山洞外的风雪一点一点的变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女子皱眉看着山洞外,眼神里藏着深深的忧虑。
“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你到底是谁?”
女子收回视线,拾起一根木柴,随意拨弄着火堆道:“好玩,不可以吗?”
赵广源无言。
“至于我叫什么....”女子微微有些犹豫,还是开口道:“你便唤我剑姑吧。”
“剑姑....”赵广源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看了眼女子脸色,又小心翼翼问道:“那你和那位粱大侠是.....”
女子手中树枝一顿,即便是汹涌的火光也遮掩不了她身上传递而来的冰冷杀意。
“你再敢提他一个字,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赵广源缩着头,噤若寒蝉。
面饼并不大,赵广源很快便一点一点的将其吃完,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这雪看样子是不会停了,走吧。”
女子看了眼山洞外,将丁七九的长剑踢到赵广源脚下。
“带着它。”
风雪很大,赵广源不得不尽力的跟着女子,这样才不会被甩开,丢失在漫天的风雪中。
“我们要去哪?”
两人之间隔着风雪,赵广源只能大声的喊道。
女子没有出声,但声音却清晰的穿过风雪,传至赵广源耳边。
“回家。”
........
京城,一片歌舞升平。
在得知天位已定的消息后,整座京城的似乎是从冬日里苏醒过来一般,百姓们如同一个个欢快的小兽们,在各家院子里探出脑袋,待看到了街上浮现出如往日般的繁华,这才终于放心大胆的出了门去,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这座自陛下暴毙便好似陷入大病后的城池,终于又开始焕发出它新的活力。
宁杏儿已经数日未在家中,随着乾卫去往了北边,顺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追踪了过去。
白皓初也很苦恼,在知道女子对赵广源没有杀意的情况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即将到来的春闱,以及找出潜藏在永王背后的那股势力。
并且他还要留心永王在朝堂之上的动作。
几个月的时间,足够永王暗中将朝廷经营一番了。
还有那个计划,本来赵广源也就不在计划内,也不影响,只要飞鸿剑仍在宫中,便能吸引鱼儿上钩。
想到已经身在北齐境内的那人,即便是白皓初这种人,心里也都不禁升起了敬佩之心。
“少爷!少爷!又有人上门拜访来啦!”
赵四惊慌的声音自院子外面传了过来,白皓初则是一脸不耐烦的骂道:“狗东西,这几日不是天天来人吗,吵什么吵!”
“少爷!”赵四喘着粗气,眼神中透露着慌张道:“来的是那位是王....王爷!”
白皓初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人在哪?”
“就在前厅!”
白皓初略一思索,对赵四说道:“你先去安排茶水,就说少爷我一会便到。”
赵四紧张的领命去了,白皓初站在原地想了想,径直回房换了套衣服,又倒了点酒洒在身上,吨吨吨的喝了几大口,咂嘴道:“哼,这度数。”这才朝着前厅走去。
赵四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双腿不停的哆嗦。
以前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知府大老爷请少爷前去做客的那次,那排场,那气度,啧啧,不亏是青天大老爷。
但现在他仍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一般,前厅里当真坐着两位当朝王爷前来拜访我家少爷?
他不断的深呼吸,想起那位知府大老爷家中的老管家,那副波澜不惊、稳若泰山、面不改色的气度,他一稍稍弯腰,学着那老管家的模样,端着茶低着头慢慢走了进去。
他缓缓将茶杯放在两人面前,行了个礼,镇定自若的说道:“两位少爷,我家王爷说一会便到。”
赵四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景王和永王端着茶杯的手也同时愣住了,景王眨了眨眼,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力量从背后传来,原来是白皓初及时赶到,他听到赵四的这句话也是差点摔倒在地,走上前狠狠的踹了一脚。
“没用的狗东西,还不给我滚!”
赵四见赵广源来了,仿佛整个人松了口气,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丝毫没有半点礼数可言。
前厅里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白皓初、景王和永王三人来时心中准备的话全都搁在嗓子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是永王咳嗽了两声,笑道:“白公子的家丁果然风趣啊,不愧是....”
想了半天,他也没能想出什么别的词眼。
白皓初则是连忙问道:“不知两位王爷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无妨,”景王大大咧咧的挥了挥手,眼睛上下打量着白皓初问道:“你便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白皓初?果然年轻。”
白皓初连忙拱手道:“王爷谬赞了,在下才疏学浅,称不上大名鼎鼎。”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永王慢慢吟诵着这首诗,嘴里含笑道:“这等才气,若是才疏学浅,那天下还有谁敢自称才子。”
“行了行了,白皓初,”景王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开口道:“本王很欣赏你,你愿不愿意为本王效力?”
“这.....”白皓初显然也没想到景王会这么直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永王则是轻笑道:“白兄当真是好雅兴,白日饮酒,难道是遇上了什么忧愁之事?”
白皓初面不改色,也笑着回答道:“哪有什么难事,只是心中有些烦恼,借酒消愁而已。”
“借酒消愁,”永王探着身子,“只是不知这愁从何而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