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钦天监。
大乾钦天监承担着观察天象、颁布立法之职,故而地位十分重要,因此钦天监监正一职也是备受历代帝王重视。
如今的这位监正乃是当年灵帝钦定,当时年纪不过三十,倒是在朝野中引起了一番争议。
索性钦天监并非什么油水衙门,在几个不长眼的御史被灵帝暗地里收拾一顿后,这位监正的位置才算是真正坐稳了。
如今几十年过去,蓬勃少年已成花白老人,身居宫内默默无闻的他,在今夜倒是迎来了一位客人。
无尘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楼内,老监正手持古册,眼神有些花白暗淡,也不知是没有瞧见还是并不关注走至面前的道人。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一轮新月即将升入夜空,老道默然长立,静悄悄的等待着老监正撰写卷轴。
“入宫已经有五个年头了吧?”老监正弓着腰伏在案牍前,借着微弱的烛光眯着眼辨认着古册上的文字,喃喃道:“这五年你从未来寻我一次,怎么今日倒是有空来了?”
“师兄,这么多年未见,你老了。”
无尘有些神色复杂的看着老监正,后者闻言却依旧纹丝不动。
“老?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乃天道也,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倒是师弟你,不是号称要去匡扶天下,替天行道吗,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半只脚踩在土里的老头?”
无尘闻言恍若未闻,仍自顾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师兄知道我这些年未来找你,今日前来,自然是有事相求。”
“哦?稀奇了,说说看吧,什么事难倒了你这位手眼通天的无尘道长了。”
老监正终于抬头看了眼面前几十年未见的师弟。
“请师兄出手,帮我杀个人!”
老监正手中一顿,一滴墨渍溅在纸上,他放下笔,叹息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嘴里仍是打打杀杀个不停,看来师傅当年传给你的话,你是一句都没记在心里。”
“这次不一样!”无尘的声音突然拔高,上前一步蹲下盯着老监正道:“若是此人在世,天道必然崩乱!”
“哦?”老监正重新换了张纸,取开笔墨,并为被师弟的危言耸听所打动,而是慢吞吞道:“说说看吧。”
“师兄还需问我?师傅可是将《乱星策》尽数传给了师兄你,难道你不比我更清楚吗?”无尘退后一步,声音带着些许讥讽。
“《乱星策》?”老监正抬起头,眯着眼,思索了半天这才说道:“哦,你说那本书啊。”他环视一圈,指着右侧墙架下的一排砖石,随意道:“那墙架前些年有些不稳,老夫似乎是拿那本书垫着在,若是没有,便去书架那里看一看,应当还在这。”
无尘先是一愣,随即气的浑身发抖道:“你!这可是传了十七代的天道奇书!你竟然!”
他连忙上前去寻,老监正闻言苍老的脸上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言语。
“奇书?不过便是本记载了些命数的书而已,又何奇之有?”
终于在墙架底下小心翼翼抽出《乱星策》的无尘闻言一怔,低头看了看师兄,又看了看手中这本算尽了大夏国运的奇书,一时竟有些哑然。
“你走吧,我是不会帮你的,老夫现在的身份,乃是大乾钦天监监正,若是还在老夫面前妖言惑众,就别怪老夫不留情面了。”
无尘有些犹豫,既想转身离去,又想上前去争辩。
“师弟,师兄赠你一句话,四时更变化,天道有盈亏,切莫以人力推算,这些年你和先帝说的、做的那些时,老夫都瞧在眼里,只是没有阻拦,趁着如今新君登基,你还是尽早远离宫城吧。”
无尘面色阴晴不定,半晌后冷笑道:“师兄是觉得我做错了?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这才致大夏崩灭,而今师弟我不过是顺应天命,又有何错?况且你既觉得我错了,又为何不来阻止我,而只是躲在这件破楼里眼睁睁的看着?”
老监正闻言笑了笑,放下纸笔,看着无尘平静道:“你又怎知道,你我的所作所为并非暗合天道?”
无尘皱起眉,声音带着些冷漠道:“我看师兄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师弟我本就是顺天而行。既然师兄不愿帮我,那便告辞了。”
说罢将古书放入怀中,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楼内。
“唉。”老监正终于站起身,佝偻着朝外走去。
“这皇宫,如今可真像个四处漏风的筛子。”
月色下,老监正站在门下,看着头顶上灵帝御笔亲书的“通微佳境”四字,长长的叹了口气。
皇宫另一侧,陈观主正坐在殿内,与几位老太医品茶,几位老太医显的极为忧心忡忡,茶水放凉了也顾不得饮上一口。
“诸位,”陈观主无奈的放下茶,朝着几人道:“几位老先生,既然这毒查不出是何物,还不如坐下品上一杯热茶,歇上一会,说不准这一放松,便记起了也说不定。”
老太医吹胡子瞪眼的扫了陈观主一眼,继续与他人商议,陈观主见状只得无奈一笑。
“哗”的一声,殿门被人推开,正是那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乾卫,他满脸疲惫的入内,朝着陈观主说:“道长,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还请移步查验。”
陈观主见状眼神微动,笑着随他出门而去。
两人穿过幽长楼道,终于来到一僻静之处,陈观主定睛一看,却是一身大红飞鱼服、英气勃发的少年正在朝他微笑。
“这位是....?”
陈观主有些疑惑道。
那乾卫赶忙解释道:“陈观主,楚大统领昨日已经辞去乾卫指挥使之职,陛下亲命白大人任其那位指挥使一职。”
陈观主恍然大悟,行礼道:“见过白统领。”
白皓初也是抱拳行礼,笑道:“事情吃紧,客套话咱就不多说了,不知陈道长密信所谓何事?”
陈观主略一沉吟,那乾卫也是极为聪慧,立刻转身离去。
“白统领,”陈观主面色极为凝重,他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眼左右后,附耳悄声道:“西魏国师可能并非在宫中被人下毒。”
白皓初闻言一惊。
“我仔细查验了一番,这西魏使者所中之毒,并非九州所有,而是一众极为罕见的外域之毒,在下二十年前见过一次,故而记得清楚,这使臣的死法,与那人死的是一模一样。”
白皓初皱眉道:“陈观主的意思是?”
陈观主忧心忡忡,脸上铺满了疑惑,他呢喃道:“此毒在下记忆犹新,正是因为此毒的不寻常之处。”
“此毒毒性霸道无比,中毒者即可毙命,但唯有遇酒方能使药性发作,想来便是在宴会上,所有人举杯庆贺时中毒毙命的。”
“陈观主的意思是,这毒很有可能下在宫外?”
陈观主微微一笑,又摇头继续道:“在下还没说完,若是仅仅如此,这药也称不上奇毒二字,这药最独特的一点便是无法一次性下入体内,最少也要数十日的光景,且中途也不能饮酒,这才能使药力浸体,否则断不可招致中毒身死,更别说那西魏国使还有一身浑厚内力傍身了。”
白皓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么说的话.....那便是这西魏内部的争斗了?有趣,有趣,可在下昨夜才将西魏的情报阅览,这西魏新皇登基,朝野上下是团结一心,更别说那位姓陆的大宗师,更曾做过这位魏皇的师傅,他的大弟子,又有谁会害他呢?我可是查过了,这西魏使团里,都是这位魏皇的心腹大臣,不然也不会派遣来朝贺陛下了。”
陈观主闻言也皱着眉,试探道:“难不成,江湖仇杀?”
白皓初微微摇头道:“这使团里的人身世清白,与陆宗师和魏皇并无仇怨,犯不上。”
“如此一说的话....”陈观主低头思虑良久,恍然一惊道:“难道是.....”
白皓初点了点头,平静道:“看来是陷害了。”
陈观主闻言苦笑道:“这如何是好,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可我们都清楚这是一场陷害啊。”
白皓初却是笑了笑,眼神里闪动着不一样的神色,他喃喃道:“没关系,既然知道了他是怎么死的,那可就好办了。”
陈观主却是正色道:“白统领,在下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识得这外域之毒的天下不过五人之数,若是白公子将此作为证据呈上,怕是届时不但无人相信,还会落的个欺瞒陛下的罪名。老道随时愿为统领担保,但.....”他苦笑道,“只怕相信老道的也不会太多。”
白皓初闻言晒然笑道:“陈观主多虑了,白某自然不会指望这便是救命稻草,只是希望先生能帮在下一个小忙。”
“哦?白统领但言无妨,在下定然竭尽所能。”
“没那么夸张,”白皓初笑了笑,看着宫外的地方,自顾自道:“只是一个很小的忙而已。”
暖阁内,整日无事的赵广源,被杨老太傅带到此处读了一整日的书,这处暖阁极为温热,乃是武帝在时所建,隔壁便是内阁,若是一些发生了一些朝野大事,推开窗户便能清晰的听见隔壁那些大臣们的争吵之声。
杨老太傅教书很讲究,大多是为赵广源点好文章,让他按着顺序自己去读,若有不解或不识之处,都可开口询问。待读完之后细细品读半个时辰,而后再将自己所思所悟说与杨老太傅听,后者加以指点改正,这才算是学过了一篇文章。
读完功课,杨老太傅会让吴长起去隔壁取一些内阁今日批复的奏折,无需挑选,只要有蓝批的,随意拿基本便是,随后便让赵广源自己阅览,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赵广源觉着新奇,看的极为认真,随后也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虽然许多地方极为幼稚,但也算是颇有些独特见解。
此时两人正在围着一本金陵递来礼部的奏折查看时,大门却忽的被推开,楚夕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婢女装扮,径直开口道。
“又死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