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里,天色已暗,乡下更是清冷。
田方远远看到自家破旧院子里的昏黄灯光,心里却是暖暖的。
一进门,便发现整个院子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老爸老妈和妹妹也都穿得整整齐齐,正坐在餐桌旁聊天。
“爸,妈,妹妹。”
“阿方。”“哥。”“你先洗把脸,就开饭。”
“不忙,先看看我给你们买了啥?”田方便把皮鞋和靴子献宝似的给老爸老妈和妹妹。
却招来了一顿口是心非的埋怨,赚到的感谢值还没有上次的一半,感谢值总额仅仅从157增加到26而已。
看来,重复同样的事情,感谢值会断崖式的下降。
想来,就算要再骗老爸老妈和妹妹的感谢值,也得变着花样才行。
这感谢值,实在太难赚啦!
又想到,那该死的村东商城app对感谢值的贪得无厌,还想到要卖完上百万斤草莓还有二十多天的推广期缺口,田方压力山大。
不禁幻想,如果有什么法子,能源源不断的产生感谢值,该多好哇?
愁归愁,饭总是要吃的。
便开饭。
田卫东还喜孜孜地把珍藏的自酿米酒端来,对田方道:“今儿个高兴,一起喝点?”
田方一愕,老爸找他喝酒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忙道:“好好好,我陪老爸喝一杯。”
胡淑芬边给父子俩拿杯子边笑道:“你老爸啊,这几天得瑟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喽,他这一辈子呀,就没这么得意过。”
田卫东边给田方倒酒边笑道:“你老妈不也是一个样?这几天啊,村里几个说媒的,走马灯似的往家里转,看把你老妈乐得嘴都合不拢的。”
胡淑芬等父子俩碰了一杯,才道:“阿方啊,你跟小茹,真的没戏啦?”
田方登时僵住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又把杯中酒一口干了,神情已变得十分黯淡。
胡淑芬张嘴还要说话。
田卫东忙用眼神阻止她。
胡淑芬却不理,仍道:“阿方啊,也没啥大不了的啦,那是她的损失,这不,三婶昨天给介绍了一个姑娘,是隔壁河东村的,听说模样挺俊的,又顾家,还孝顺,要不,找个时间见见?”
田方低头不语。
胡淑芬还要说。
田圆担忧地叫了声:“妈”。
胡淑芬犹豫了一下,却仍道:“阿方啊,过去的就过去啦,你现在已经出息啦,家里也有盼头啦,真该好好考虑考虑个人问题啦,要知道,村子和你差不多年龄的,早就都结婚生小孩喽,再说了,就算你不上心,妈还急着抱孙不是?老话都有说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田方不说话,只和老爸又碰了一杯,便默默地放下筷子,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出院子门外。
身后传来田卫东的小声埋怨,然后是夫妻两个的小声争吵。
田方站在门外,吹面的夜风格外凄清,放眼望去,田野和村廓暗影憧憧。
心绪一般的暗沉。
一直自欺欺人掩住的伤疤,被老妈这么一揭,又加上喝了几杯,便突然发作了。
五年苦恋,被宝马车上的一幕瞬间击得粉碎,岂是这么容易过去的?
一时间,思绪如潮。
五年痴恋的一幕幕,当时有多温馨,现在就有多疼。
都化作尖刀,在剜着心头。
“哥,你没事吧?”田圆把一件棉大衣披在田方的身上,一脸难过。
田方轻轻拍了拍田圆的削肩,“没事,让我一个人静静就好。”
田圆只好退开。
微信提示音却响了。
田方打开一看,却是小桃的。
一个俏皮笑脸加上一句:“明儿中午给你带饭哦?”
田方回了一句:“别烦我!”
便把手机关了。
继续断肠。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妈!”
然后是一阵呼天抢地的恸嚎。
响彻全村。
就像天塌了似的。
田方一怔。
田卫东夫妇和田圆也慌张跑出:
胡淑芬惊道:“是谁在哭?”
田卫东道:“好像是村里的人。”
田圆一脸惊惶,“发生什么啦?”
田方也被那撕心裂肺的恸嚎从伤痛里生生拉了出来,道:“看看去!”
一家子便顺着哭声,朝村中寻去。
一路上,乡亲们也纷纷跑了出来,交换着惊惶,都循着哭声跑去。
人潮最终汇向七婆家。
远远便听到一屋子的撕心裂肺恸哭,有男的,有女的,还有小孩的……
走到近处,乡亲们都一脸惊惶,七嘴舌。
田方隐约听说,好像是七婆出事了。
心陡然一沉。
小时候,七婆对他最好,经常拿糖给他吃。
田方急忙挤进门里。
这才看清。
比他家还要破旧的屋里,捡来的瓶瓶罐罐垃圾堆中,七婆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动静。
在外地做泥水工的七婆的儿子土哥,正趴在床边捶胸顿足,哭天抢地:
“呜呜呜……妈妈,你别走哇,别扔下儿子呀,不孝儿子回来看你啦,妈妈,求求你,再看一眼儿子吧,妈妈,儿子错啦,千错万错,不该扔下你一个人在家,儿子早该回来看你的,儿子就不该离开你,妈妈,你慢走,等等我——”
呯!
一头撞在床沿上,登时鲜血长流。
哭倒在地的土嫂和女儿吓得魂飞魄散,哭着喊着死死拉住土哥。
一家子撕心裂肺。
闻者落泪。
乡亲们急忙冲前,拉人的拉人,包扎的包扎。
听旁边的乡亲边抹眼泪边说,在外做泥水工的土哥,好不容易带着老婆和女儿,本想提前回家过年,欢欢喜喜和老母亲团聚来着。
却万万没想到,一推开家门,却发现老母亲倒在地上,早已过世不知多少天了。
田方含泪再看。
七婆就算过世许久了,脸上仍残留着浓浓的不舍。
又见七婆的手中,仍紧紧地抓着一张照片。
赫然是一张全家福。
又见土哥一家三口都衣着光鲜,只是,却都已脏乱不堪了。
田方有听说土哥在外面混得其实不太好。
只是,每个外出打工的人,无论在外面过得多狠狈,回家时都会穿得光光鲜鲜的。
然而,再光鲜又有什么用?
老母亲已经看不见了。
此情此景,惨绝人寰。
田方不忍再看,转头向外。
夜风呜咽,屋边的竹子被吹得吱呀作响,无力地摇曳着。
田方忽想起那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细细咀嚼,心中惨然。
实在不忍再看到这样的事情。
可是,留守儿童、空巢老人,已是农村常态,能有什么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