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棺木摆在眼前,杨彦平固是暗吃一惊,柳含烟脸上也露出疑惑之色。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杨彦平满心戒备的缓缓推开了棺盖,顿时一张青惨惨的面皮映入眼帘,赫然正是青魔灵厉枭!
杨彦平强抑心头震骇,先小心翼翼的检查了一番,这才长出一口气道:“师姐放心,厉枭这恶贼已经死透了,棺木之中也没有什么机关。”
柳含烟秀眉紧蹙,探手自厉枭身侧拾起一张字条,只见那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一行字道:“樊飞无能,失信于人,小卒好心,送上魔灵。”
柳含烟不禁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小卒又是什么人?”杨彦平目光一扫,冷笑着道:“这应该是说樊飞未能看顾好厉枭,致使他为旁人所夺,而这位小卒则又将人夺回来了吧。”
柳含烟沉吟着道:“小卒……方才那人也自称无名小卒,想来便是他了?”杨彦平嗯声道:“师姐,咱们昨日将厉枭交给樊飞的时候,人可还是活着的,如今他却变作一具尸体,樊飞绝对难辞其咎。”
柳含烟沉默片刻,摇头叹息道:“不管怎样,这恶魔终归是伏法了,咱们也算报了一桩大仇……只不过以樊少侠的能为,居然会被人劫走厉枭,看来必定是遭遇了强敌,但愿他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杨彦平欲言又止,终是淡淡的道:“有没有出意外,今日一会便可知晓,师姐倒不必过分担心。”柳含烟颔首称是,当下两人便将厉枭的尸身抬出,只待与薛华栋会合之后再作计较。
蓬车之内双姝较劲,苏琬珺这厢痛下杀手,孙楚楚立刻一败涂地,此时只见她娇躯乱颤,又喘又笑的道:“咯咯……姐姐你这样……欺负我……我要……咯咯……告诉啸哥哥……替我……报仇的……”
苏琬珺恍若未闻,只是浅笑盈盈,灵活的指尖继续在她腋下肆意动作。孙楚楚无从因应,只能极力“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真相……咯咯……就是真相……再怎么掩饰……都没用的……”
苏琬珺白她一眼道:“死鸭子还嘴硬,看你能捱到几时。”说罢更将那从未用过的“禁忌杀招”发挥得淋漓尽致。如此不过片刻,孙楚楚便已被整治得浑身瘫软如泥,只好嗲声告饶道:
“姐姐……好姐姐……快……咯咯……快住手……我……咯咯……再也不敢了……”苏琬珺却是谑声道:“哦~可楚楚妹妹你惯会食言,绝非忠厚老实之人,不发个誓我可没法安心。”
孙楚楚喘笑着道:“好……好嘛……我……我要再敢……咯咯……编派姐姐……就叫我……一辈子……嫁……嫁不出去……咯咯……最后……做个……老姑娘……这样……够不够……”
她这厢笑得粉脸潮红,说话也喘喘的惹人怜爱,再加上苏琬珺听她这誓言的确够得上严重,释然之下终是解开了她的软麻穴,却还不忘挖苦道:“小女孩子偏爱说大人话,看你以后还敢再满口胡柴。”
孙楚楚喘息未定,闻言却又娇嗔道:“姐姐你干嘛又说人家是小孩子,人家跟啸哥哥……双宿双飞的时候,姐姐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学艺呢。”
苏琬珺闻言直是忍俊不禁,因为她也曾听岳啸川提起过,孙楚楚出道之时才不过是个盈盈十四的小丫头,与他斗气不服之下便一直歪缠不休,岳啸川既不忍伤她又避之不及,迫于无奈才收她做了义妹。
没想到孙楚楚从此以后更加理直气壮的紧紧跟随,还一派“哥哥就该照顾妹妹”的刁蛮姿态,着实让岳啸川头痛不已,想必这便是所谓的“双宿双飞”了。
孙楚楚见苏琬珺脸上满是戏谑,忍不住又娇哼道:“姐姐你还别不服气,人家……人家其实早就是啸哥哥的人了,要不是姐姐你突然出现,哼……”
苏琬珺愈发好笑,索性装作吃惊的道:“哦?……那看来还是我横刀夺爱了,妹妹你怎么不早说呢,平白害我做了一回恶人。”
孙楚楚眼前一亮,拍手嬉笑着道:“哎呀我的姐姐,这下可露馅了吧?还说什么跟啸哥哥没有私情,那如今怎么又承认横刀夺爱了?”
苏琬珺莞尔道:“妹妹会错意了,我是想你既然早就是岳兄的人了,那我怎么还能求人家做媒,把你这个黄花大闺女嫁给我呢?唉……这样横刀夺爱的事情我是万万不能做的~”
孙楚楚难得言语上吃瘪,俏脸羞红间连连顿足道:“姐姐你……哼……总之人家才不是小孩子,只不过平时打扮得随意了些嘛,好姐姐~不如你帮我梳头吧,梳得越成熟越好。”
苏琬珺存心逗她,便一本正经的道:“那妹妹你剃个光头好了,我所知道的那些修为高深又很成熟的老前辈们,可都是佛门神尼呢。”
孙楚楚越发不依,伸手捏着苏琬珺的发梢,满眼羡慕的道:“姐姐你可不兴这么小心眼儿,你的头发梳得这么漂亮,抽空帮帮我又怎么了?不然你瞧我这两把大刷子,真是难看死了。”
她说话间轻轻摇晃着脑袋,两把“大刷子”也荡来荡去,着实是暗香浮动、娇艳横生。苏琬珺看得啼笑皆非,想了想方和声道:“楚楚妹妹,岳兄现在伤势沉重,我还得用心照料他,所以……”
孙楚楚小嘴一撇,不以为然的道:“姐姐你就别担心啦,啸哥哥已经服了我的七宝定神丹,你看他现在不是好多了么?要不是你非得坚持,我看就连那什么药侠都不用去找的。”
苏琬珺也感觉到岳啸川体内的刀劲平和了不少,功体也几乎不再受到侵蚀,再看孙楚楚一副“大旱之望云霓”的表情,终是摇头一笑道:“罢了……妹妹你这次的确帮了不少忙,便当作是奖励你了。”
孙楚楚欢呼一声,迫不及待的解去绢带,一面端正坐好一面殷切的道:“姐姐你一定要用心哦,我要成熟的而且好看的而且不容易乱的而且最好十天半个月都不用重梳的那种。”
苏琬珺气笑不得的道:“好啦,还十天半个月不用重梳,这么懒的姑娘我可不敢娶回家去。”孙楚楚吐吐舌尖,腻声撒着娇道:“那姐姐你教我梳好了,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
苏琬珺微笑着道:“这还差不多,不过本姑娘的绝技怎么能轻易传授,妹妹你还不快行拜师大礼?”孙楚楚眼珠一转,故作委屈的道:“好嘛……谁让姐姐你‘年高德劭’呢,妹妹这厢有礼了~”
两女一时之间笑作一团,莺声燕语一阵阵传入外面乔二叔的耳中,虽然听得不甚真切,却也撩拨得他心痒难搔,不禁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那些甜蜜岁月,可如今他也只能长叹一声——青春不再啊~
马车又奔行了约摸半个时辰,天光也渐渐亮了起来,眼看再转过一个山头便能到达三叶集,乔二叔正长出了一口气,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震彻四野的巨响,如晴空霹雳般势不可挡的直破入他脑中。
这响声好像是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似的,压迫得乔二叔根本无处躲避,他只觉浑身皮肉筋骨瞬间便被紧紧团在一起,恍惚间早已七窍流血,身子无力的晃了两晃,终于砰的一声当场倒毙在官道旁!
驾车的马匹同样也听到了这声巨响,双目瞬间便爆出一片骇人的血光,紧接着竟全身血如泉涌,悲嘶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只剩下四条腿还在不甘心的抽搐着。
篷车凭着惯性又向前冲了一段,所幸并未就此翻倒,俯身僵卧的乔二叔则死不瞑目,遇难之前或许还在疑惑——那究竟是什么声音呢?
片刻的等待之后,路边草丛里终于缓缓站起一人,只见他身形瘦长,须发皆白,身着黄褐色袍褂,手持一面西瓜大小的石鼓,赫然正是毒手鼓魔连八方。
连八方号称毒手鼓魔,“毒手”是指他善于养毒用毒,同时还练就了一双毒掌,而“鼓魔”便是缘于他手中那面奇异的石鼓了。
据传此鼓鼓身乃是取自武林中的一件奇物雷音天陨,其主体已被打造成一口罕世神剑,而余料则被后来的巧匠一木子做成了这面石鼓。
而此鼓鼓面所蒙则是异兽玄霆之面皮,玄霆别称雷兽,其外形似蛙而鸣声巨大,惯于远避深山大泽,堪称千载难逢的异兽,由此亦可见此鼓之珍奇。
连八方自机缘巧合得了此鼓,便潜心修炼其中秘技,数十年来竟也颇有心得。只不过他限于天资,对此鼓终究还是未通妙理,一旦对手洞烛其先而凝神相抗,他的鼓声便难再有所作为。
连八方向有自知之明,便时常避在暗处施以偷袭,令敌不防之下身遭重创,而后再将其一举戕灭,正道群雄为此多有损兵折将,对他切齿痛恨者也不在少数。
可叹这位驾车的乔二叔毕竟未曾修习内家功法,所以今日漫说是毫无防备,即便真的是全神贯注,最终也难逃瞬间殒命的结果。
连八方本来便不曾将乔二叔放在心上,真正令他不解的却是车内之人的反应,须知车内空间狭小,鼓声反射激荡,威力更增数成,连八方自信这汇聚毕生功力的一击定能奏功,但为何竟无人出来相应?
连八方为人谨慎,当下便没有贸然上前查看,只是扬声叫道:“苏丫头,岳啸川已经形同废人,你又受了老夫的镇魂魔音,此刻绝不是老夫的对手了,识相的就自己走出来,否则休怪老夫辣手无情!”
车内依旧一片死寂,连八方不由得眉头一皱,心念电转间猛的一掌向车篷击去。沉浑掌力排山倒海般轰至车前,却只是将车帘微微一掀,便如泥牛入海般消匿无踪。
连八方脸色一变,鼻中冷哼道:“强弩之末,还想负隅顽抗,当真可笑之至!”说罢竟不再顾虑,跨步上前又是呼的一掌打向车篷。
这一掌果然立竿见影,倏地只见车帘一挑,一道矫捷人影电射而出,掌中白虹暴吐,力斩连八方头顶。连八方早有防备,顺势回掌向前封出,同时又身躯微退,堪堪将对手这蓄势一击轻易卸去。
来人一击无功,立刻抽身而退,晨曦之中觑得分明,敢情正是九灵仙凤苏琬珺。娇躯挪移间拿桩站稳,旋即只听她冷哼一声道:“连老怪,没成想你的胆子倒大了许多,竟然敢独自来拦截我和岳兄。”
连八方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便转为得意的道:“苏丫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老夫第一掌看似沉猛,实则只用了五成功力不到,若你当真没有受伤,那一掌又怎会与老夫平分秋色?”
苏琬珺不以为然的道:“笑话,就算你只用了五成功力,又怎知本姑娘便不曾留力?”连八方嘿然道:“算了吧苏丫头,你不仅自己性命攸关,身边还有一名废人岳啸川,这样一来你怎敢再留力呢?”
苏琬珺秀眉一扬,分明哂然道:“连老怪,你如何认定岳兄已成废人?难道便不怕他暴起发难,以明王之威诛杀你这无胆小鬼么?”
连八方沉笑一声道:“苏丫头你莫忘了,这郢襄一境可是老夫的地盘,纵然神教已经覆灭,但这里仍旧不乏老夫的眼线,那你们的近况又岂能瞒得过老夫?”
苏琬珺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连老怪,濮阳尚分明是拿你作炮灰,屡屡支使你以身犯险,他自己却躲在幕后静观其变,你难道就真的甘心被他利用?”
连八方为之一哂道:“苏丫头你也不必再东拉西扯、挑拨离间了,聪明的话就乖乖留下岳啸川和你头上的无瑕玉簪,老夫或许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你也只好跟岳啸川作一对同命鸳鸯了。”
苏琬珺眸子里寒芒一闪,正声清斥道:“连老怪,胜负尚未可知,你别得意的太早!”她说罢便即猱身攻上,手中玉女飞绫化作索命灵幡,密如疾雨般卷向连八方。
连八方则成竹在胸,好整以暇的闪转腾挪,同时运足真力猛击手中石鼓。如此激战才不过十招光景,苏琬珺便再难压制体内的伤势,忽然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也霎时变得苍白如纸。
连八方见状更加笃定,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苏丫头,你已遭老夫的鼓声重创,只要老夫再略施手段,你便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何苦还要作这困兽之斗呢?”
苏琬珺颤声厉斥道:“连老怪!本姑娘今日便是毙命于此,也一定要让你陪葬!”她说罢蓦地自头上摘下无瑕玉簪,满头秀发顿时便披散下来。
连八方微一愣神,旋即哂然道:“苏丫头啊,别以为扮泼妇老夫就会怕了你,老夫最后再劝你一句,留下岳啸川和无瑕玉簪,自己逃命去吧。”
苏琬珺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的道:“连老怪,得意忘形是取死之道,无瑕虽然无瑕,今日却不得不沾染魔枭污血,你且留神来吧!”
连八方眉头一皱,打眼只见无瑕玉簪在朝阳之下放射出夺目的光彩,看来愈发晶莹剔透。而他这时才突然发现,无瑕玉簪的形制略显扁平,锋端则尖锐异常,竟像是一柄小小玉刀的模样。
连八方心下暗惊,面上却不以为然的道:“苏丫头,不管你手里有什么神兵利器,如今也都无用矣,还是乖乖交给老夫吧。”说话间已自迈步逼上,手中石鼓也再次震出索魂魔音。
孰料苏琬珺竟是岿然不动,反而还缓缓的阖上了一双美目,连玉女飞绫也轻轻巧巧的缠回了腕上,只剩下无瑕玉簪依旧紧握在手中。
连八方大为惊异,他深知苏琬珺虽然受鼓声所伤,但若是她全力凝神相抗,自己的鼓声对她仍是作用有限,不过此刻她竟好似心无旁骛,难道当真不怕自己暴起发难?
疑惑间目光一转,又落在那支无瑕玉簪之上,心道莫非这丫头正是要引诱自己近身攻击,所以才如此故作姿态?——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或许她在这玉簪之上真有什么绝顶杀招,只待自己送上门去?
思前想后举棋不定,足足犹豫了盏茶工夫,连八方这才猛一咬牙道:“苏丫头,空城计吓不住老夫,你受死吧!”说罢已是身形电射而至,轰然一掌击向苏琬珺顶心。
不料苏琬珺竟根本没有出招相抗,只是同样身形电旋,飘然向后闪去,而她的双目也依旧微阖,神情更丝毫未变。连八方岂肯就此收手,索性继续大步逼上,单掌劈斩之间尽显无穷杀意。
苏琬珺依旧闪身趋避,一进一退之际,连八方已堪堪逼至蓬车左近。倒毙的马匹那血红的双眼倏地映入眼帘,使得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片凉意,旋即直透骨髓。
正在此时,倏听嚓的一声爆响,篷车侧壁竟瞬间被劈开一条裂缝,再熟悉也不过的那口魔刀赫然就在眼前,以吞天盖地之势猛斩向连八方腰间!
连八方发出一声如临鬼魅的尖叫,下意识的将手中石鼓封向索命寒锋,同一时间闪身暴退。刀鼓相击,金石交鸣,连八方如闻丧钟,目光之中尽是绝望和畏惧,显然已经方寸大乱。
苏琬珺实际也一直在默察情势,此时只见她倏地睁开双眼,无瑕玉簪化作一道耀眼碧芒,直向连八方咽喉射到。连八方虽然心神大乱,但锐芒逼命之刻,求生的意志却也分外强烈。
只见他拼尽全力侧身一闪,无瑕玉簪终是稍偏半分,贴着他颈侧飞掠而过,溅起一道猩红的血光。连八方惨哼一声,再也无暇理会其他,顺势便跃入道旁草丛之中,就此亡命而去。
无瑕玉簪在空中逆向回旋,正好落在苏琬珺掌中,但说也奇怪,簪上却是晶莹如故,竟不曾沾染半丝血迹。此时只见孙楚楚由篷车中钻出,一面扶着苏琬珺的娇躯,一面关切的道:“姐姐你没事吧?”
苏琬珺苦笑一声道:“妹妹放心,我没什么大碍,只要略加调息便好了。只恨方才终究还是乏了力道,没能一举击杀连老怪,我可真是惭愧得紧。”
孙楚楚红着脸道:“都是我不好,姐姐要不是勉力助我抵挡那破鼓的声音,又怎会伤在连老怪手里,呜……姐姐你骂我吧,要不然打我出气也成。”
苏琬珺不由失笑道:“又说孩子话,不过妹妹你方才那一刀还真是形神兼备,看来岳兄对你可没藏私。”孙楚楚螓首低垂,嗫嚅着道:“姐姐你误会了,我……根本不会使刀,刚才……刚才那是……”
苏琬珺心头猛震,脱口惊呼道:“什么?!你……难道……?!”情急间再不多言,便探手猛的掀开车帘,定睛处却当场吓出一身冷汗。
篷车之中,但见岳啸川双目紧阖,身躯也在轻轻颤抖,显然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而琢玉魔刀则正落在他手边。苏琬珺气恼的一顿足,连忙钻进篷车内,双掌抵住岳啸川的背心,想要以内力助他疗伤。
不料岳啸川体内竟自然生出一道反震之力,苏琬珺只觉自己的内力方才流出便已被全数震回,她本已受了连八方的鼓声所伤,这一下又变起仓促,根本来不及反应,顿时伤上加伤。
苏琬珺强忍气血翻腾,仍欲勉力施为,孙楚楚见状慌忙阻止道:“姐姐且慢!啸哥哥方才嘱咐过,千万不能靠近他!”苏琬珺心中一动,返身钻出篷车,颦眉峻声道:“楚楚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楚楚难为情的道:“是这样……本来我是打算听姐姐的话,到时候把琢玉魔刀从窗口推出去吓吓连老怪就好,可啸哥哥不知怎地竟突然醒转,所以我……”
苏琬珺一怔道:“突然醒转?怎会……?那之后又发生何事?”孙楚楚怯怯的道:“之后啸哥哥便示意我不许出声,可他使了那一刀之后就脸色大变,又嘱咐我千万不能靠近,然后才闭目运起功来。”
苏琬珺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但看到孙楚楚一脸自责兼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也只好轻叹一声道:“罢了……总算连老怪落荒而逃,想必短时间内也不敢再露面,只是岳兄……”
孙楚楚点点头道:“其实姐姐你也伤得不轻,还是尽快调息一下吧,我来给你们护法。”苏琬珺摆摆手道:“不忙,先等岳兄情况明了再说。”转念间目光又掠过官道旁乔二叔的尸身,不由得戚然道:
“牵累无辜百姓丧命,这也是我们之过啊……”孙楚楚叹口气道:“这儿离乔家庄已经很远了,咱们眼下也顾不上送乔二叔回去,不如就把他留在这儿等官府来处置,以后再尽心补偿他的家人好了。”
苏琬珺虽觉不妥,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点头默许。相对无言片刻,终听得篷车内发出一声轻响,两人齐齐一惊,不约而同的凝目望去。
满心忐忑间但见车帘一掀,岳啸川已自缓步跨出,目光中俨然已经恢复了些许神采,只是行动似乎还有一些涩滞。
孙楚楚欢呼一声,上前一把勾住岳啸川的手臂,满面欣喜的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管什么伤都奈何不了啸哥哥——姐姐你这下也放心了吧?”
苏琬珺心下苦笑,趋前关切的道:“岳兄,你的伤势到底如何?”岳啸川低咳一声道:“无妨……今天是什么日子?”
孙楚楚娇笑道:“二月初十咯,啸哥哥你干嘛急着问这个,也不先关心一下苏姐姐和我。”岳啸川神色一缓,微颔首道:“那还不算太晚,咱们马上去云雾山。”
孙楚楚一怔道:“云雾山?……云雾山已经在百里开外了,啸哥哥你去那儿干什么?”岳啸川吃了一惊,皱眉沉声道:“应该还来得及……咱们必须马上出发。”
苏琬珺早已沉下脸色,此时忍不住哼声道:“岳兄!不管你有何要事待办,眼下先让我了解你的伤势。”岳啸川似是一滞,转脸含糊的道:“我说过了,无妨之事,你不必担心。”
他说罢便欲拔步而去,苏琬珺却偏不答应,掌中玉女飞绫堪堪射出,直向岳啸川腰间卷到。岳啸川眉峰一轩,闪身避开同时低斥道:“事情紧急,你不要纠缠!”
苏琬珺一言不发,招数却更见精奇,岳啸川虽然勉强脱身,但终究力有不逮,几招之间便被苏琬珺随手制住,无奈之下轻叹道:“我的伤势自己心里有数,樊飞今日恐有为难之事,我必须前去助他。”
苏琬珺冷笑着道:“凭你如今的状况,想助他也是力不从心吧!”言毕不由分说,纤指已搭上了岳啸川的腕脉,片刻之后只见她秀眉紧蹙,难掩恼恨的道:“这……刀劲已经流入奇经八脉!你……!”
她一时之间气得说不出话来,脸上尽是悲怨之色,岳啸川心下感动,面上却只是淡然道:“心脉未损,我并无性命之忧,何况我已经恢复意识,随时都可以压制刀劲反噬。”
苏琬珺泫然欲泣的道:“住口!……刀劲四散,一旦压制不利,顷刻便是爆体之危!就算能侥幸保住性命,也必会落得全身残废!你……!旁的事情都不许做,马上随我去找药侠医治!”
孙楚楚也听得悚然一惊,连忙跟着劝道:“是呀啸哥哥,樊飞那么厉害,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的,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才是正经啊!”
岳啸川不禁皱眉道:“事情皆是因我而起,我绝不能让樊飞代我受人责难。”苏琬珺看他神情坚决,也自心中一动,当下一正色道:“那你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我再决定是否放你。”
岳啸川别无他法,只好将前事简略的说了一遍,苏琬珺登时恍然,正自暗忖先前的确是错怪了樊飞,便又听岳啸川郑重其事的道:“眼下已经是卯时,咱们尽快赶回去还来得及,千万不能再耽搁了。”
苏琬珺略一沉吟,却是柔声道:“岳兄,人虽然是从你手里逃走,但做下承诺的却是樊飞,薛三公子和华山派的同道认的一样是樊飞,那你回去也于事无补啊。”
岳啸川仍是执拗的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未能完成嘱托,自该前往接收制裁,又怎能让樊飞代我受过?”
苏琬珺苦笑一声道:“那到时候你又有什么说辞,难道也来一句‘具体情形恕岳某不便明言’么?”岳啸川暗自一滞,无奈摇摇头道:“情非得已,我的确没有其他说辞。”
苏琬珺为之一哂道:“那你又是何苦来哉?凭你这样一说,肯定愈发受到怀疑,先是纵放连八方和叶行歌,后又纵放秦傲天之女,难道你真的想做武林公敌么?”
岳啸川目中隐现愧色,顿了顿方哑声道:“即便真是如此,我也没有逃避的理由,你们已经为我多所奔波,此事绝不能再让樊飞……”
苏琬珺看他如此固执,终是气恼的一顿足道:“你!……你这话算是什么?咱们既然做了朋友,自然便该同甘共苦、荣辱与共,干嘛非要‘我’啊‘你们’的这么生分?!”
“论武功你本来虽比樊飞强些,但眼下却根本帮不上他什么忙,何况这次面对的又都是武林同道,本来也没有动武的必要啊!”
“这件事情虽然棘手,但我相信樊飞一定能处理圆满,而你并不善于交际斡旋,执意要去反而会适得其反!薛三公子与你本来就有心结,你若在现场他必会更加针对于你,徒然让事情更难收场而已!”
“为你一人心安,却将你们两人都置于不利境地之下,你你你……当真要气煞我吗?!”她此刻秀发披散、神情怨愤、语气激烈、娇躯剧颤,却哪还有半点温婉柔和的气质?
岳啸川直是瞠目结舌,半晌方低沉的道:“……我不露面,只是静观,如何?”苏琬珺强势不减,当即冷哼一声道:“不准!再敢多说半句废话,我一辈子不再睬你!——楚楚妹妹,搀了他我们走!”
她说罢便径自头前而去,孙楚楚则吐吐舌尖,愈发勾紧了岳啸川的手臂,凑近低笑道:“啸哥哥别担心啦,苏姐姐说得一点都没错,你还是先养好伤,以后才能帮得上他们嘛。”
岳啸川轻叹一声,忽然严厉的道:“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孙楚楚抿嘴一笑道:“什么传言呀,我可不晓得,啸哥哥咱们再不走可要给苏姐姐落下了。”
岳啸川欲言又止,随手甩开她的纠缠,皱眉冷哼道:“我无妨……走吧。”孙楚楚却老实不客气的又将他勾住,嗲声撒着娇道:“啸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苏姐姐可是要我‘缠’着你哦~”
岳啸川为之气结,但眼下可也发作不得,只能任由孙楚楚志得意满的缠上,三人一前两后匆匆而行,不一时便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之中。
三叶集只是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村镇,其规模既赶不上乔家庄,自然也称不上繁华。只不过此地三面环山,林木茂盛,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苏琬珺在路上已经梳妆整齐,虽然脸上还少了几分血色,但在这乡野小镇的村民看来,却仍然直似仙女下凡一般,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所以并没费多大的工夫,她便打听到了前往地头的路径,只是那位受宠若惊的路人甲足足在原地呆立了盏茶工夫,才非常不幸的被自家河东狮闻讯揪回,倒让苏琬珺歉疚之余又忍俊不禁。
孙楚楚虽然也称得上绝美,但她那一身装束在旁人看来却是奇异多于美丽,再加上她身边那位面相凶恶、满脸浓髯的煞神爷,最终倒是让人敬而远之了。
岳啸川被她极尽亲昵的挽着手臂,本来就已经颇不自在,再加上她的发梢还时不时的在他鼻端撩来撩去,终于惹得他皱眉低斥道:“楚楚!别乱动了!”
孙楚楚娇俏的白了他一眼,咯咯娇笑道:“干嘛呀啸哥哥,这么久没见面,一路上也不跟人家说句话。哼~人家要不再逗逗你,你还不知道要装哑巴到什么时候呢。”
岳啸川闻言更显不豫的道:“这么久没见面,你的装扮可越发离谱了,难怪我先前听到江湖上有传言说……”
孙楚楚哧的一笑道:“啸哥哥你可要小心说话哟,人家的头发是请苏姐姐帮忙梳的,你是不是想说苏姐姐离谱呀?”她此时头上云鬟雾鬓,倒也当真平添了几分端庄。
岳啸川登时一滞,片刻方闷声道:“那这奇装异服又怎么解释,你一个单身女子,故意惹人注目总是不对。”
孙楚楚撇撇嘴道:“正因为人家是个单身女子,所以才更要加心在意打扮一番,好早日找个如意郎君嫁掉呀……这不也正是啸哥哥你的愿望么?”
岳啸川冷哼一声道:“那也要适可而止才行,何况你又岂止是……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更加不堪的事情?”
孙楚楚漫不经心的道:“什么叫‘不堪’呀,我一向只做自己爱做的事情,至于什么堪不堪的可从没想过。”
岳啸川不意她竟放起刁来,索性一正色道:“江湖上有传言,说你风流冶艳、放荡不羁,故意招徕世家子弟……胡来,之后又无缘无故抽身而退,惹得他们为你大打出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孙楚楚凉凉的道:“人家自己喜欢争风吃醋、打来打去,我又有什么办法?”岳啸川不禁勃然道:“你既然没有真心相交的意思,便不该故意撩拨他们……更不该弃女子名节于不顾!你……唉!”
孙楚楚听得娇躯一震,垂首哽咽着道:“啸哥哥,你……你难道真的相信我……我是那样随随便便的人么?”
岳啸川心下一软,缓缓摇头道:“我当然不会相信,但江湖上鱼龙混杂,心术不正者不知凡几,你这样我行我素难保不遭人诟病,何况本来不也是你自己有错在先?”
孙楚楚小嘴一嘟,俨然委屈的道:“不相信还那么说人家,人家还不是被啸哥哥你给害的?……何况那些世家子弟着实招人讨厌,人家也不是有意要不告而别的嘛。”
她这熟悉的表情和口吻可把岳啸川弄得越发生不起气来,只好叹口气道:“我只是想让你记住这个教训,以后行事千万要收敛些,否则我只好把你送回苗疆,交给你师父去管教了。”
孙楚楚嘻嘻一笑道:“好啦好啦,哪有这样做人家哥哥的,自己不好好关心妹妹,还动不动就找借口想逃避责任,人家真那么讨你厌么?”
岳啸川心中一动,缓缓点头道:“你说得也不错,我这兄长确实是薄情了些,也罢……以后若是真有机会,我做媒许你个如意郎君好了。”
孙楚楚看他认真的模样,好笑之余扬声娇唤道:“苏姐姐~你猜啸哥哥刚才跟我说什么了?”苏琬珺独自走在前面,闻言随口应道:“你这么调皮胡闹,岳兄怕是生了你的气,又想送你回苗疆去吧?”
孙楚楚吐吐舌尖,故意嗔怪的道:“哪有,啸哥哥疼我还来不及呢。苏姐姐我告诉你啊,啸哥哥他怕是做媒做上了瘾,刚才说要帮我也找个如意‘郎君’哦~”
苏琬珺微微一怔,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只剩岳啸川茫然不解,暗忖这又有什么好笑的。但不解归不解,经过孙楚楚这么一闹,苏琬珺的气也消了大半,三人总算是走在了一起。
说笑间忽见前面正有一处小食摊,孙楚楚登时欣然道:“啸哥哥,苏姐姐,咱们从昨天晌午就急着赶路,到现在连口茶水都没喝,不如就在这儿随便吃点儿什么吧?”
苏琬珺看她那欢快的神色,也不禁大起怜爱,便微笑着道:“也好,接下来还有一段山路要走,饿着肚子可不行呢。”
岳啸川虽然不愿耽搁,但眼见两女意态殷殷,他也不好再出言反驳。三人便捡一处干净所在坐下,随口点过了饭菜,静等后厨送上美味佳肴。
这小食摊的摆设虽然只是几张简陋的条桌条凳,外面也不过随便搭了面油蓬,但生意却出奇的火爆,看来也算是这小镇上的“招牌老店”了。
大厨手脚麻利,饭菜也上得极快,就在三人各自犒劳“胃国公”之际,孙楚楚却轻咦一声,拿眼向苏琬珺悄悄示意。苏琬珺会意的向后一望,也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这才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