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饱餐一顿,已然十分餍足,凤明瑶正待起身收拾碗筷,却听燕怡洁招呼道:“凤姐姐别急,放着我来吧,你都帮大家做过饭了,我也不能太差劲。”
凤明瑶略一迟疑,终是点头道:“那便有劳燕姑娘了,其实不必如此客气,顺其自然便好。”
燕怡洁吐舌一笑道:“当然顺其自然,这里数我吃得最多,不干活怎么行?”
众人闻言各自失笑,只听江柔婕和声道:“燕小妹年纪尚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理所当然。小瑶你也别总是糊弄自己,三口两口跟喂金鱼似的,看着让人心疼。”
燕怡洁早留意到凤明瑶食量甚小,趁机帮腔道:“是呀凤姐姐,你身材这么匀称,用不着太过讲究。不然你看我,虽然比不上你苗条,但总算还行吧?”
凤明瑶下意识的往燕怡洁胸前瞟了一眼,随即玉靥泛红的道:“燕姑娘玩笑了,我真的食欲不佳,并非刻意为之。”
燕怡洁一怔道:“食欲不佳?这可不是好事,凤姐姐精于医道,不能自己调理吗?”
凤明瑶目光中隐现萧索,低眉涩声道:“医者不自医,渡人不渡己,毕竟无可奈何。”
燕怡洁不明就里,疑惑间又听江柔婕轻叹道:“小小年纪便伤春悲秋的,将来可怎么办,你这孩子真是……唉。”
凤明瑶听罢沉默不语,燕怡洁却心中一动,眨眨眼道:“对了凤姐姐,你今年多大?”
凤明瑶略显局促,讷讷的道:“我是癸未年生人,已经十七了。”
燕怡洁蓦地双眼圆睁,失声轻呼道:“十七?!……凤姐姐今年才十七岁?”
凤明瑶掠了掠耳边的鬓发,期艾着道:“不像吗?是不是我比旁人显老?”
燕怡洁翟然一醒,赶紧补救道:“不是不是,是你身上有一种特别成熟的气质,让我一不留神便误会了。”
祝湘绮清咳一声道:“凤座执掌江南剑盟,免不了劳心劳力,自然比一般女子显得成熟了。”
凤明瑶暗自叹息,勉强一笑道:“义兄打拼多年留下的基业,绝不能弃之不顾,我只求尽一份心力罢了。”
燕怡洁点了点头,稍一犹豫才红着脸道:“那你是几月生人?”
凤明瑶沉吟着道:“义兄从长江里把我捞起来的时候,襁褓上写明我是月初生人。”
燕怡洁心里咯噔一下,垂首歉然道:“是我冒失了,没想到你是被父母……总之真的对不住。”
凤明瑶怅然道:“燕姑娘别误会,我不是弃婴,只是爹娘乘坐的船只被盗匪劫掠,万般无奈才偷偷放我下水。”
燕怡洁登时一滞,局促间又听凤明瑶道:“动手的是臭名昭著的铁鳌帮,只可惜义兄当时限于年齿,剑法并未大成,没法以寡敌众。”
“不过仅仅三年之后,义兄便单人独剑挑了铁鳌帮的总舵,将寨主‘铁头忽律’游广禄剖心祭奠我爹娘。”
这一番话说罢,凤明瑶眼中光彩熠熠,想必是回忆起了深刻在脑海中的那一抹绝世身影。
众人都感觉到凤明瑶情绪的变化,多少明白她对已故剑盟之主凤楚潇的深情厚谊,其中尤其以江柔婕最为感慨。
凤明瑶沉默片刻,幽幽的道:“义兄对我恩同再造,我自打记事便舍去原本姓氏,随他改姓为凤。义兄特别喜欢一首曲子,叫做《凤鸣榣山,所以我连名字都改了,还用心学了这支琴曲弹给他听。”
“我跟着义兄练剑学武、读书习文,只做他督促我做的事情,但后来我发觉不够,于是又学了医道,学了书画,学了金石,学了烹饪,只想着能帮到义兄,每次他夸我有长进,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义兄建立江南剑盟,每日都要应对许多杂务,他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久了难免感觉厌烦。所以我主动请缨,帮他处置往来事宜,别人如何盛赞我早慧伶俐,都比不上义兄一句‘辛苦’让我振奋。”
众人听凤明瑶娓娓道来,愈发心生感触,均想她如此投入全副身心,对凤楚潇恐怕绝非单纯的兄妹情谊,果然接着便听凤明瑶语声低喑,几不可闻的道:
“我早已暗中下定决心,等到及笄之日,便恳请义兄娶我为妻,然后用我的一切侍奉他、辅佐他、成就他。可当我十五岁生辰那晚,预备好一切等他回来,等来的却是噩耗,义兄……他居然已经……”
她说着香肩剧烈颤抖,声音也完全哽咽,终于埋下头去啜泣起来。
众人见状无不心生怜惜,江柔婕一把将凤明瑶拥入怀中,柔声劝慰道:“好了小瑶,哭出来便好多了。”
“这两年你受了多少苦,咱们知根知底的人都心中有数,再那样故作坚强,迟早要出大毛病。古人云:‘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这两样都占全了,以后可怎么才好?”
凤明瑶难得有机会宣泄,一时之间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江柔婕触动伤怀,也不禁眼角带泪,轻抚着凤明瑶柔细的发丝,只盼她能将胸中积郁尽情释放。
岳啸川久闻剑盟凤座杀伐果决、灵慧无双,但这时听她诉说心事,反倒觉得这少女纤柔羸弱、惹人爱怜,踟蹰片刻方咳声道:“凤总盟主壮烈捐躯,我们衷心钦佩,只盼剿灭净宇教,祭奠先烈英灵。”
燕怡洁同样泪湿双颊,闻言却瞪了岳啸川一眼,没好气的道:“啸川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人家凤妹妹已经够伤心了,你干嘛还在伤口上撒盐?”
岳啸川顿时被呛得无话可说,须臾凤明瑶渐渐止住哭泣,一面取出绢帕拭去眼泪,一面强自镇定的道:“方才是我失态了,没来由的便谈起这些,求大家别笑话我才好。”
燕怡洁凑近过去,揽住凤明瑶的肩膀,一脸疼爱的道:“凤妹妹这是哪里话,刚刚你才像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嘛,先前那么老气横秋的,害我不知道叫了你多少声姐姐,这亏可真是吃大了。”
凤明瑶玉颊生晕,低头嗫嚅着道:“我……我是习惯了,还请燕姑娘见谅。”
燕怡洁叹口气道:“是啊,整日对着那些老顽固,不习惯也得习惯,所幸如今出来了,凤妹妹还是多一些畅所欲言的好。”
凤明瑶脸上更红,难掩羞赧的道:“燕姑娘别笑我啦,我是想到这次出来损兵折将,辜负了义兄的栽培,愧疚之下才情绪失控,以后……以后不会了。”
江柔婕对凤明瑶最为了解,闻言暗道果然是这个缘故。燕怡洁听凤明瑶言必称义兄,却是暗自扶额,转念间轻笑道:“别这样嘛凤妹妹,你义兄虽然去了,可还有更多人疼你呀,不如咱们结拜如何?”
凤明瑶一怔道:“结拜?咳……多谢燕姑娘一片美意,我只怕高攀不起。”
燕怡洁摆摆手道:“什么高攀低就的,咱们在这儿遇上,便是天赐的缘分,除非你看不起我,不想跟我拜姐妹。”
凤明瑶实际颇喜燕怡洁清朗殊丽,终是点头一笑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燕姐姐青睐。”
燕怡洁欣然道:“这才像话,我也是癸未年生人,但生在二月十二,比你要大半年。”
凤明瑶嗯声道:“先前害得燕姐姐误会,今后我一定尊你敬你,决不再让你吃亏。”
燕怡洁哧的一笑道:“好啦,我以后也疼你爱你,让你懂得不是只有义兄才靠得住。”
凤明瑶知道燕怡洁一片热心,却只能暗自苦笑,毕竟是自幼托付深情的义兄,岂是旦夕之间能够看淡?
燕怡洁多少心中有数,索性清咳一声道:“我一个人只怕不中用,江大姐和祝姐姐也来结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