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磨砂着手上玉板指,旁的李攀想了想,道:
“晚上我加点工,把进度赶回来,小金帮搭把手就行~”
工匠房聘请的两百个木工师傅早已日落前回去,四合院内除了几个罗家村的后生,就剩小徒弟小金、大徒弟罗芳官,几个杂工。
“嗯~”
老太太应允。
待老太太和几个女杂工离开,李攀把罗芳官留了下来:
“晚饭吃过了?”
罗芳官比他大几岁,脸上有淡淡雀斑~双眼狭长,木材入账,师傅们的工时都该她管。
这是个蕙质兰心的女人。
事事力求公平公正,些罗家村的人都在安插亲信~中饱私囊,做假账,她到没有在账上牟利。
她把落了锁的房重新打开,擦了一把涔涔汗水,道:
“下午忙到现在,脚不点地,热饭我没吃上一口,师傅晚上回去了,记得落锁…”
看着她脸上掩不住的疲惫,做甩手掌柜的李攀有些不好意思:“你先回去吧!落锁了,钥匙我叫小金送过去……”
“那师傅我先回去了”
一米八二的罗芳官打了个招呼,迈着一双混而有力的长腿,拖着疲惫身躯走了。
旁的小金推开两扇开了锁门,把院内两根蜡烛拿了进来,驱散房内的黑暗,双手抱在腹在前的李攀,吩咐道:
“我点到什么缺什么,你就拿进来,晚上不是喊你白帮忙,账上给你算加班…加工时~”
“师傅那里话”
罗小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徒弟份内的事情”
组装齿轮箱的李攀打断了她,他可没有把十三岁的小金当小孩看。
女人天生比男生发育的早,凭添是妇系社会的瑛朝,有手艺的小金已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她没当他徒弟前,却是同龄人中的丑小鸭,衣着寒酸。
当了他徒弟后,却又是绫罗绸缎往身上穿,可见是个要面子的人,在乎别人的眼光。
这般心性李攀也表示理解,小孩子吗!一夜改变地位,成了有手艺的人,张扬些可以理解。
经过规划的四合院成了简单的流水线装配车间。
东院做制动的水车,西院做坊纱机,主院做齿轮箱,包括总装,三院各司其职。
各房做好的纺织机配件汇总,往他所在的总装房送,图纸都是他设计的,丝毫无杂乱,有几分现代车间装配的既视感。
他在里面忙碌,小金在外头,听得师傅吩咐,把各院的配件拿进来,她也没敢多看“眼观鼻,鼻观心!”
忙碌两三个时辰,待枝头月上尾梢,院内摆好了二十余件装配好的纺织机,只等和水车一并组装,运到河边纺织阁楼,马上就能用。
口干舌燥的李攀吐出一口气,蹲久了半边身有点发麻。
虽有设计图纸,他只是总装,十根手指伸进里安配件,夹带三个樯木齿轮装进六公斤的小箱子里,劳心劳力,他也不敢假于他人手,毕竟吃饭的本事。
拿起最后一件齿轮箱套进纺织机里面,李攀推开了门,房内蜡烛都换了六根。
他看着从高挂枝头的月亮,到已然挂在苍穹的一轮明月,忙碌两三个时辰,他心情很不错。
待浣溪坊能产出,他在古代就有了一份产业,当个富家千金公子……
门外打磕睡的小金,听到动静,看到师傅出来,忙站起来:
“装完了呀?”
李攀点点头,跺了跺脚,夜晚寒露重,他感觉有些冷,呵呵笑到“你先回去吧!钥匙留下”
“师傅那我先走了”
坐石阶上的罗小金喜滋滋,没熬过夜的她,亦是很难受,坐门口同磕睡虫般,要不是房内有两句话丢出来,她早睡着了。
看着小大人般~背着双手蹦蹦跳跳走远的小徒弟,李攀讶然,他锁上总装房的锁。
到了院门口旁的耳房,用钥匙开了里面的抽屉,手拿蜡烛,印照下,账本上密密麻麻两百多个手写的名字,皆是木工师傅的出勤工时,他上午下午缺勤。
他在账薄上添上小金的加班工时,他的出勤。
他所在的地方是村口旁,右边是几百米高的郁郁葱葱崖壁。
左边是新推平的禾田,靠着湍湍的河边,禾田已改做联排阁楼,准备摆放纺车,水车。
罗家村进来只有一条五米宽的石拱桥,村里原是相得益章,阡田良陌,高山梯田,河边桑林郁郁葱葱。
现在却是河边上好的水田已尽数推平。
桑树砍伐殆尽,木桩拔地而起,沙石木料堆成山高。
旁湍湍的宽河也已分流截断,屯河围坝,河水浑浊不清。
这离不开罗家村族长的魄力,当看到水式纺纱机的优势,开了几场族老会议,和村民通过气,却是把家底都砸了进去。
通过和木材,石料赊账,工人薪水拖着,却也应付的过去,浣溪坊弄得红红火火。
看着河边那块上好的阡田尽数毁去,李攀却是有些可惜的。
原罗家村是桃源,良田阡陌,现在河边却是木桩拨地,坑坑洼洼,河水污浊不清。
平日里的鸡呜狗吠,也换了成片的敲敲打打,开山凿石,喊着号子的女工人,议沸震天…
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去大徒弟罗芳官的家,他手拿蜡烛,不一会到了一间院前。
里面院内点着油灯,通过门缝隙罗芳官也看到了外面有人过来,上前打开了门,待看清外面的人,淡淡雀斑跳跃,喊道“师傅怎么亲自送钥匙了?”
门口的李攀,道“小金犯困,我就叫她先回去了”
“师傅先进来”
比李攀高了半个头的罗芳官赶紧让他进来“家里没备有茶水……待慢师傅呀!”
她的家很大,房屋有四间,她祖上是木匠师傅,手艺人,在罗家村颇有地位,谁家打个桌椅,凳子,修缮房屋都找她。
院内摆着一张很小的四方桌,一张竹编的躺椅,桌上放着一坛开了封的酒,他抽了抽鼻,却是想喝酒
罗芳官从房内拿出一张太师椅,给添了一碗水,做招待……
“吃着挺好啊!”
见罗芳官沉默,有些拘谨,李攀笑笑“有酒有肉,夜色星罗……却是好不恰意~”
一身浅云素衫装束的罗芳官脸莫名红“师傅喝水”
“嗯~”
李攀想着是不是打扰到人家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待措词几句告辞离开,就听罗芳官,道“师傅可要添些米饭?”
“却之不恭了~”
忙碌了一个晚上,有宵夜吃,李攀心情大好“师傅还以为你小家子气,舍不得叫我吃”
“不,不不”
对面的罗芳官连忙摆手,脸上的淡淡雀斑都跟着跳跃,绯红,甚是一番手忙脚乱。
罗芳官去厨房乘饭拿筷,李攀笑笑“这四方桌上只有一道荤腥~拳头大的酱大块猪肉,不见一点蔬菜,可见罗芳官是个爱吃肉的人,……不喜菜蔬…”
罗芳官脚步匆匆,待添置完米饭,拘谨坐在竹倚上。
“我又不是劳什子老虎,紧张干嘛~师傅可要恼了!”
他又不是张着一张唬人的脸,对两个徒弟也是放养状态,亦师亦友,更没苛刻门规。
“嗯~”
罗芳官蚊子似应了一声!
饿了的李攀也不理她,夹起一块拳头大的酱猪肉,尝了尝,人口软烂,火候足,闷的够长。
他发现罗芳官除了木工手艺不错,做饭也不赖:这酱闷猪肉火候就很好,至少烧了两个钟。
“请的师傅做的配件活,不缺木材,七天就能做完,河那边的屯坝改道却是有些慢了”
李攀叮嘱,道“你跟老太太催一下,工地跟坝上多添些人手,不要怕花钱,耽搁一天亏损一天,前期还要磨合~调教纺织机,却是不能拖的……”
做为木匠房的主管,罗芳官清楚——木匠房除了缺木材停工半天,随着和木材商人接洽,加大力度收购,三个地方,坝上,木匠房,放置纺织机的在建联排阁楼,木匠房是最快完工的。
其余两处地方不是在起木桩,就是刚填河,联排阁楼,围坝,屯河道却是进展缓慢。
“你就着猪毛吃的吗?”
咬在一撮猪毛上,李攀笑等,很影响胃口的好不好。
“猪皮没烧干净~”
罗芳官脸绯红——她平时自己做饭,肉上的猪毛也是看到就烧一下,却没怎么细心。
李攀也没在意,犹豫一下,建议,到
“木匠房的一百五十台纺织机七日后就能组装齐,放置纺织机的联排阁楼和坝上两处河道工地迟迟没影,你跟老太太说说,是不是多添些工人,安排人手上夜工,把进度赶齐……”
上夜工?
罗芳官目瞪口呆,绯红的雀斑消退,嗫嚅道:
“两处工地已请了两千之数的工人,木匠房那边又请了两百木匠师傅,每天工钱支出就要两三千两,公中已经入不敷出了,木材,沙石都还是赊着的……”
话到后面声音越小,李攀翘起二郎腿,不以为然,道:
“你先跟老太太说,老太太知道怎么计算的,公中要是真拿不出钱,去借利银,先搞起来~”
借利银?
罗芳官嘴巴张大——她的观念里,借了利银,利滚利,同现代网贷般,拆东墙补西墙,且缺口怎么大,这要借多少?
翘着二郎腿的李攀循循善诱,到“你的资历很好,首先是罗家村人,身世清白,还有木工手艺,我是外来人~你很适合做浣溪坊掌柜,我会推你上去做话事人,老太太平衡一下,不会反对的”
罗芳官色变——她再怎么自负~也不认为她能做浣溪坊的掌事人,她可能是小管事,也决不可能是浣溪坊的掌柜。
对新纺织机老太太和族老们有多看重,她心里清楚,恨不得攥在手里。
罗芳官脸上的雀斑绯红,一惯的稳重换成了心动,迟疑,迷惑……
为避免瓜田李下,祭完五脏腑,李攀提着一个饭盒就离开了,手上拿的是一根新蜡烛。
回到自己家,门没落锁,进去的李攀给关上,对周围的狗吠,他充耳不闻,只想睡觉。
厨房内还亮着油灯,听到动静的罗曼丹出来就看到了嘴里哈欠连连的小叔,轻声,道:
“老太太传了话,说你要赶夜工,知叔叔没洗漱,热水~侄女一直帮烧着,就等叔叔用……”
“有心了~”
侄女眼前这打扮让他一亮——侄女本是读书人,书卷味浓,他在这里待了一阵,知道侄女非常勤奋,三更灯火五更鸡。
凌晨才歇下,早上鸡鸣就起。
同蓝星的明清读书人一样,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考科举,中进士,当官,改换门楣~光宗耀祖,为一生追求。
“我给你添了些宵夜带回来~三更灯火五更鸡,本就苦,磨熬心志,你多吃点肉补补”
“呀!叔叔还挂念侄女”
一身白缀~头发已放下来的罗曼丹欢喜,揭开食盒,里面叠放着一碗米饭,一碗红烧肉。
“饭菜都凉了,你放热水上热一下再吃”李攀商量,到“先帮我洗头,太长我已经够不着洗了”
他来瑛朝小半年了,头发一直没剪过,洗头成了他的心病。
原在赵府里有人侍候使唤,倒也不觉得多麻烦,到了乡下,那里还有人肯让他使唤。
盖上食盒的罗曼丹欢快应了一声,拿桶给他取热水,手脚麻利,没盘起的秀发在身后一甩一甩,小脸透着欢快。
旁的李攀点点头,可见侄女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