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趟形意,再打一趟太极,又扎了一会枪架,再与耿师兄搭手时,周围十几个师兄已经停下手中功夫,全都围观起来。
耿师兄自小跟随耿师父练武,此时已然在暗劲境界,劲力刚柔变化,收发自如,与顾凡搭手,倒不虞会伤到顾凡。
耿继善蹙眉暗道,一夜之间,一事之变,当真能让一人恍然莫测,变化无端?!
顾凡收势站定,抱拳躬身道,“还请师父指教!”
耿继善面色严肃,目光在众学生身上扫过,缓缓开口道,“小凡,明劲是刚劲之变化,需用意志引导控制劲力。你如今思虑太重,念头太杂,为人处世可以,但却缺了武者一往无前之壮勇,国术本为杀人之术,你仔细体会当时杀人时感觉,当有所收获!”
国术本是杀人之术,只杀人,不表演!既分高下,又决生死!
后世之人多有质疑国术实战能力,实则环境变化,国术需血战方可大成,而后世法规道德,容不下血战,自然容不下真正的国术!眼下清末民初,成名国术大师,那个人身上不背着几条人命?不杀人见血的国术,不是花架子又是什么?
比斗而签订生死状杀人,或者惩恶扬善杀人,为求自保杀人,不杀良善,不欺弱小,纵然杀人无算,其武德不亏,秉持武道正气,才能成为一代大师、宗师。若是滥杀无辜,不管对方是否起到磨砺作用,或许功夫会进步,但武者意志却会迅速消磨沉沦!
顾凡杀人时,有什么感觉?血气上涌,胆气陡增,勇往直前,奋不顾身!
见顾凡面色微动,耿继善接着说道,“明劲易入,暗劲难寻。你还差些火候,当循序渐进,等水到渠成,急切不得。”
耿师兄拍拍顾凡肩膀,安慰道:“顾凡,你还年轻,只要勤加练习,莫说明劲,暗劲对你来说应该也不难,只是化劲,当真是要看运气天意!”
“屁话!”耿继善厉声喝道,“我辈武人自当自强不息,何来运气天意?勤勉练习,强健根骨;读书明理,加强悟性;膳食充足,保证血气;谦虚交流,厚积薄发;积极磨砺,掌控劲力;坚定意志,胸怀志向,哪个又不能进入化劲!”
“耿师父所言甚是!不过进入化劲,也挡不住洋枪火炮,练武到底有什么意义?”
高昂声音从场外传来,耿继善面色一愣,嘴角含笑,继而向着顾凡问道,“你且说说,练武有何意义?”
五月中旬,袁世凯编练北洋六镇新军,炮兵、枪兵一应俱全,武功再高,哪怕是化劲高手,难不成还能抵挡洋枪火炮?辛苦数十年,进入暗劲,进入化劲,还不是被要被洋枪撂倒?
当今之世道,确实是武者的悲哀!耿继善脑海中再次想起好友王正谊,王正谊便是坊间传言的大刀王五,1900年,被国联军枪杀。普及武术,强健国人,这条路是错的吗?
顾凡上前抱拳行礼,朗声道:“师父,师兄,武者可为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武者可养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武者可德人,意志强大,自百折不挠!武者可卫道,惩恶扬善,弘扬正气!”
“再说,士兵可用枪,武者同样可用枪!然枪终为外物,归根结底,两国之战,两人之战,以人为本!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坚定武道信念,必将有所成就!”
诸多师兄,包括耿继善都安静下来,默默看着顾凡。
人设又崩了?顾凡心中嘀咕。
“呼……痛快!你若践行此番言语,此生必将有番成就!”场外一短小瘠瘦而精悍逼人的老相中年人,脚步挪动,眨眼间便扛着一杆大枪来到顾凡身前,长枪柱地,地面青砖不碎而枪杆已经钻入青砖之中。
来人盯着顾凡的眼睛笑道,“先有道,后有武。道若不坚,武亦难成!不错不错!”
清末民初,习武之人大多精瘦,顾凡可不认识眼前这人,抬头朝耿继善看去。
这里是耿继善的地盘,敢这么说话的,想来也是武林名宿。
耿继善拱手抱拳道,“神枪当面,有礼了!顾凡,还不赶紧拜见,要知道眼前这位先生,可是刚拳无二打,神枪李书文!”
195年,袁世凯天津小站练兵。邀请李书文的师傅黄士海,黄士海特推荐李书文去任教。他貌不惊人、瘦小枯干,扛着一杆大枪,被人看轻。稍后他发威枪挑袁世凯卫队武道教官伊藤太郎,又顷刻间击毙三位日本武道高手!袁世凯连呼:“神枪!神枪!真乃神枪也!”从此“神枪李书文”名冠天下。
顾凡躬身抱拳,“见过李先生!先生枪挑日本人,当真为国人争气!”
“哈哈,耿先生有礼了。最近技痒,宫中侍卫没一个能打的,特来向耿先生求教,刚才贸然插言,还望海涵!哈哈,你小子慷慨豪迈,对胃口!耿先生咱们先过两手?!”
后世传闻,李书文出手必伤人、杀人,想来是讹传,否则他与一众武者朋友,岂能不切磋较艺,出手就伤人杀人,那岂不入了魔道,又怎么会在国术史上留下那偌大名声?
耿继善点头,取了大枪,两人也不多话,摆开架势就开始对攻!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急如雷霆缓如柏松!
你来我往,光影闪烁,移形换位,挑扎扫搅!
气劲炸裂,尘土飞扬,枪杆交错,金铁轰鸣!
青砖地面偶有半寸深浅脚印长出,围观众人呼吸随找事变化起伏!
顾凡以身相代,莫说能躲过另一人攻击,就算是想要看清就难!他现在勉强能够抖出两朵枪花,而耿继善和李书文手腕一抖,枪花成片,分不出其中真招虚招,又怎么能防得住对方攻击?
枪身砸在地上,留下一寸深的枪痕,点在砖上,留下黑漆漆的窟窿!
约莫三五分钟,两人收枪,耿继善微微气喘,而李书文则气息平稳。
“是我输了!输的痛快!常听尹福先生说起神枪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李书文点头,京城国术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李书文此时在宫内当侍卫,与大内侍卫尹福关系自然不错,尹福及其弟子马贵早几年可是经常往来火神庙!
“你耿大枪的本事也不低,生死搏杀,半斤两吧!不分生死,哪有什么胜负!”
“你啊,就是凶名太盛!宫内岂能没有高手,他们还不是怕你下手太黑,才不敢较技!”
“嘿……我就这么一人!得罪的人太多了,现在都说我武德不好,唉,让他们说去吧!”
耿继善摇头,让一众弟子拜见了李书文,挥手让他们继续练武,便将李书文请进房内,让顾凡侍立一旁。
“你比我年长两岁,就叫你耿老哥吧,江湖人没那么多讲究,这小子,你怎么看?”
“是块练武的好料子!有望三十岁之前进入化境!”
“唉,耿老哥说话不实在!要我说,化境不见得就是他的终点!就凭刚才那番话,以后这小子的名头,肯定比你其他弟子要大得多!我也不说收他做弟子,让他跟我学一段时间,老哥不介意吧?”
疯魔的神枪李书文,兴致来了要教拳,心有不忿要教枪,这几年来,到底教过多少人极拳和极大枪,莫说外人,恐怕就是李书文自己都不清楚!
现如今好师傅众多,好苗子可不多见!
要说耿继善不介意,肯定不可能。顾凡这三年来的表现耿继善看在眼里,从体弱多病到身强体壮,如今基础扎实,进步迅速,刚才又出惊人之言,早已是他内定弟子,是能将形意发扬光大之人,平白被人分润去,他怎么会不介意?
只是想到建立四民武术社的初衷,摈弃门户之见,普及强身之法,促进同行交流,比起这几年李书文行径,他倒是显得颇有忘了初心的感觉!
“六合大枪是枪法之正统,形意大枪,极大枪,都是六合大枪分支,他现在已经打下形意大枪的基础,跟你学极大枪,那再好不过!顾凡,李先生轻钱财重师礼,你且跪拜奉上茶盏,做个记名弟子吧!”
“你啊你,难不成我还抢你弟子不成?记名弟子就记名弟子!还不奉茶!”
李书文喜滋滋喝了茶,示意顾凡起身,笑道,“看老一辈和当今成名的武人,没有一个不博采众长的,我虽强调艺贵专精,但却不反对多增长见闻!你是好苗子,有大志气,很对我胃口!你的志向就是成为你说的大侠吗?”
顾凡摇头苦笑,“是!但我知道,我所谓大侠只能存在于理想之中。我会为之奋斗,但终生恐怕难及!”
耿继善和李书文微微点头,耿继善道,“道有不同,每个人心中的侠亦不相同!你能坚定向武之心,不错!”
李书文睁开微眯的眼睛,抬手指向院中,“你且去扎个枪架给我看看!”
顾凡抱拳,退出屋内。
耿继善若有所思,轻声问道,“李兄弟,今天过来,不单是比武论道吧?”
“国将不国,何以成侠啊!”李书文远比他大大咧咧的外在要有内涵的多,脸上愤怒之色一闪而过,长出一口气道,“耿老哥,你可还有报国之心?”
“国将不国,怎么报国?当初王老哥惨死,京城武林同道包括你我皆不敢出头,是不敢吗?谁的血不是热的,为何让霍兄弟平白得了偌大名声?!但凡有方向,哪怕荆棘遍地,我们这些人,谁又不敢趟出一条血路?”
大刀王五,是耿继善的朋友,何尝不是他李书文的好友?李书文手掌紧握,茶杯碎裂散落,“是啊!现在,有人指出个方向,我还未看到亮光,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随我走一遭!”
“可能使民生富强,民族复兴,民权自由?李兄弟,顾凡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确定这个方向不是把你我武夫当成手中大枪?若是如此,我便舍了这条命陪你走下去!”
“不走下去,何以知道对与不对?”李书文眼神坚毅,盯着耿继善双眸,“我信得过耿老哥为人,且说与你听听,入得你耳,成与不成,出了这厅堂,我便不认!”
耿继善武德过人,众所周知,李书文倒是不虞他将事情说出去,更何况,大势之下,说出去又能如何?
不待耿继善答应,李书文便轻声说道,“袁宫保欲逼太后还政,助皇上重启新政,推动立宪!王老哥没有做成的事情,戊戌六君子为之身死而不悔的事情!”
耿继善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掌微微颤抖,袁宫保手握新兵,又说动李书文这宫内侍卫教头,再加上两人人脉,一者是朝内大员,一者是宫内御前侍卫和江湖高手!
大事可为吗?
“袁宫保袁世凯可是太后心腹!他敢反吗?”
“抵制美货,后面就是袁宫保在推手。你说他敢不敢?最近他正联络朝中大臣,德日大使,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我的命不值钱!不过这捕风捉影的事情,还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