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流星一前一后在常山郡上空划过长长的尾焰,火羽在空中留下漆黑的灼烧痕迹。
前方略显暗淡的顾凡身影,在数次躲避过来自左慈的玄光攻击之后,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朝着险峻的太行山脉之中钻去,像极了坠毁的飞机,在空中留下呛人的血腥狼烟。
左慈挥手驱散云朵,身形虚实不定间闪烁,随着他身形越发压低,天际再无任何亮光。
“消失了?”山林之上,左慈身形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刹那间成千上百个左慈遍布数里方圆,他们衣着相同,形态各异,可眼眸中的杀机却隐隐勾连,形成一张笼罩山林的大网。
常山郡,虚幻洞府之外,一点绿芒缓缓扩散,渐渐抽出四肢头脑,显化出顾凡模样。看着熟悉的山谷,陌生的世界,他双眸中射出两道绿芒打入半空中紧密的云雾。
红墙绿瓦的世界印入眼帘,顾凡的嘴角掀起。左慈的速度确实很快,若是长时间追逐下去,顾凡必然免不了也以后背承受对方的攻击,可他也不傻,千钧一发之际,顾凡以体内雄浑杀气、精纯灵气为材质,迅速炼化一道并无灵智的傀儡,奋起余力,将左慈向着远方引去。
真身隐遁,用的是最为简单的金蝉脱壳手法,想法竟然来自卢奴的傀儡、幻术!
正在大殿之中盘膝而坐的南皮,忽觉阵法波动,他睁开眼眸,疑惑之色一闪而逝,他缓步走出空旷大殿,举目朝着洞府大门看去,汉白玉雕刻的巨大牌坊竟然在轰隆声中迅速崩解。
一道修长身影,手持长枪,踏空而行,每一步都踩在灵力线条之上,若走钢丝的杂技演员,穿行在蛛网之上,风度翩翩,却面目狰狞,杀机四溢。一路所过,地面碎裂,云朵消散。
整个隐藏在云雾之中的虚幻洞府,渐渐显露真实面目,浮空一岛,高悬三峰之间的半空之上,其上云朵缥缈,仙禽异兽,奇花异草,山川起伏,河道纵横。
趴伏的枯藤色泽莹白,宛若雕塑,可随着整个幻境洞府崩解,它骤然抬头,像极了人的满头白发,迎空飘舞,向着不断前进的少年缠绕而去,呜咽破空,残影裂天,无数道巨藤劈头盖脸朝着顾凡挥扫劈砸,好像顾凡进入了万蛇之窟。
血红色长枪丈二长短,手持枪攥,顾凡身形挺立不动,脚步向前,胳膊颤动,身周形成一片由枪头幻影组成的光幕,将那些钻入身周三丈虚幻世界丧失了大半威能的白藤全部搅碎。
莹莹光点如粉末,将顾凡身周三丈方圆的虚幻世界渐渐充实,隐隐有显化凝实的趋势。
不管是白藤,还是土地、云雾,目之所见,似乎一切都是由纯粹灵气构成!
呼啸山林之间,一座高达三丈,身长十余丈的硕大白色猛虎虎汹涌扑出,带有异香的煞气扑面而来,隐隐有渗透三丈世界的趋势,那由杀气构成的血红色长枪,受异香一绕,上面的纹路迅速退却消隐,由杀气构成的本体受到无形之力牵扯,竟然向着白色猛虎口中飘去。
异兽白虎?传闻镇守西方的神兽,主金属性,主杀伐!面对它,顾凡竟然有种面对童渊打出的“百鸟朝凰”一枪的束手束脚,感觉浑身上下都受到莫名的压制。
白色猛虎扑出,身形腾空,四爪之上有风刃缭绕,它扑击之时,天塌地陷,时空静止,天地间一切灵气杂质,一切杀伐之气,一切负面情绪,皆被调动,从精气神各个方面镇压向顾凡,让他无处可躲,身形难以动弹。
白色猛虎竟然克制杀气!顾凡如陷泥沼,眼睁睁看着猛虎利爪和獠牙撕咬在三丈虚空世界之上,渐为凝实的世界之中再次发生灭世之灾,出现崩溃的趋势。
缭绕在顾凡周身的杀气被他收敛到极致,那种被克制的感觉才稍微被驱散。
伸手在虚空一握,一杆完全有灵力构成的亮银色长矛成型,被顾凡猛然甩出。
长矛在三丈虚空世界之中并不起眼,两米长短,可在脱离顾凡三丈范围之后,它骤然成了一根擎天巨柱,体型何止打了猛虎百倍,向着它猛然此去。
猛虎硕大眼眸瞳孔收缩,身形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虎尊,此乃幻术,对你而言杀伤力有限!快快加速进攻!”一道清朗声音自远处浮现,紧接着南皮那俊朗面容出现在顾凡视野之内,悬浮在大殿之上,相隔数里。
举爪撩动,长矛崩碎,一抹寒光陡然闪现,在猛虎怒吼声中毫不客气的钻向其左眸之中。
轰然巨响传出,在猛虎的眼眸上竟然布满蛛网的裂纹。它的咆哮声更大,震耳欲聋。
幸好不是真的西方神兽!顾凡此时也看出几分虚实,这应该是以具有白虎血脉的猛虎炼制而成的傀儡,它诞生灵智,成为护山灵兽,可与真正的灵兽相比,在五人操纵的情况下,始终少了几分灵活机变。
猛虎身形缩小,最终化为丈许长短,向着顾凡扑下,它的威势竟然不减反增。利爪弹出,挥舞而下,轻易便撕破顾凡身周空间,闯入顾凡三丈之内。
于此同时,一声清鸣响于九天之上,一只只足以载人的仙鹤,组成人字阵型,刺向顾凡!
阵法、傀儡、幻术,这被左慈精心打造的修炼洞府,比卢奴和信都记忆之中危险了何止百倍!往日里仙气缭绕,一旦发动起来,威能竟然让顾凡心中升起退却念头!
上千年的积累,左慈手中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而出其不意的攻击他的洞府,只有一次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可在不能速战速决的情况下,拖延下去并无任何益处……
左慈随时都可能回返!顾凡胸腹干瘪,而后急速膨胀,洞府之内方圆百里,灵气如开闸后的洪水,疯狂流向他体内,那无所不在的灵力线条都隐隐有不稳之相。
南皮愕然的发现,已经闯入破碎的三丈虚空世界之中的猛虎,越是向着顾凡靠近,身形竟然越发缩小,几乎未曾靠近顾凡一丈之内,便成了三丈虚空世界之中的生灵那般大小!
“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打不败它,杀不死它,但只要瞒过你的眼睛便好!”
顾凡的声音像是出自九幽,让南皮浑身汗毛倒竖,他毫不客气的朝着身侧洒出一道玄光,玄光诡秘莫测,在顾凡身上一刷而过,如同穿过一道幻影,竟然不曾伤他半分!
“你如何能够在阵法之中穿行自如?又怎么可能抵挡的住……”
“我当然抵挡不住左慈千年来布下的种种手段,不过没有阵法核心的阵法,自然算不得真正的阵法!”顾凡手掌一翻,手中多出一块晶莹玉石,“没想到老子在入阵之前,便看穿此界虚实,悄无声息的取走了阵法核心吧!”
“那……你为什么还要硬闯一次……”
南皮根本想不明白,对方能够瞒过自己的感知,自有出入阵法,甚至已经进入阵法最为机密的核心之地,为何又要返回去重新闯一次!
顾凡当然不会告诉他,为了激怒左慈,为了转移左慈注意力,他不得不想些歪招。最为重要的是,翻遍丹房器室,他竟然没有找到任何让他中意的天材地宝……
“声势依然闹得不小,多谢你配合!”顾凡手指前点,一只红黄相间的鸟喙毫不客气的点在南皮身上,血雾刚刚出现便被蒸发一空。
顾凡火烧屁股一般,迅速消失在阵法之中。听着身后传出的轰隆隆之声,山谷在崩裂,阵法在消散,这座洞府终究被顾凡下狠心弄成了一片废墟。
……
千里之外,太行深处。两人相对而坐,手掌相抵,灵气氤氲成云气。远远有一人赤裸上身,独臂持刀,无数血色伤口,在一次次愈合崩裂,隐隐有一股黑气缭绕其上,难以驱散。
“大兄,无需在为我费力!我怕是不行了!”头戴黄巾,面容稍显质朴的地公将军张宝,面带哀求之色,“我宁可像一个战士那般死去,也不愿再苟延残喘下去了!”
“还有一线生机,便不要轻言放弃!你我兄弟,尚敢逆天,还有什么不敢为?”
面色苍白的大贤良师,此时状态并不乐观,他自腰腹之下,竟然空空荡荡!
“我撑不住了!”张宝不知何时泪流满面,“大汉真的气未尽吗?我想到了光武中兴……”
“二兄不要多想!”独臂张梁劝慰道,“无论我还是大兄,都不可能看着你……”
“为何要让我隐遁?我现在只是你们的拖累!”张宝抬头,面色狰狞,“时也命也,不甘又能如何?大兄,你还是自行恢复伤势……让我选择一次,行吗?我想死的有些尊严。”
张角犹豫良久,终于缓缓撤回手掌,在张梁一声声不可思议的呼唤之中,他颓然低头。
张宝身形浮空,胸间一个硕大的洞口几乎将他分成两半,他苍凉大笑。挥手间山林之中多出有一层九丈高台,宛若小山,他身形飘荡而上,凝实天空。
“大兄说,无论生死,苍天必死!那便让我在临死之前,再加一把力气!”
“二弟!”张角嘴唇蠕动,眼中亦是有热泪滚下,“只要再坚持十年八载,苍天自溃……”
“大兄,苍天可死于你我之手,而不能病死与床榻之上!可恨于吉、张衡等老匹夫,若非他们出手偷袭,你我兄弟大志早成!大兄,三弟,你们好好疗伤,当为我报仇,为天下众生报仇!撕开这些道貌岸然之辈的虚伪面具……”
九丈高台上有五彩血液流淌而下,它们自动勾勒成繁复的纹路,将九丈高台压的急速,缩小,最后仅剩三丈高低,盘坐其上的张宝宛若被弹弓打飞的丹丸,直扑九天之上。
雷霆轰鸣,天下震动。狂风之间,隐隐有一张面带慈悲的硕大面孔,浮现在高空之上。
那面孔洁净而污秽,似乎有无数张脸孔组成,裂纹布满其上,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张角和张梁同时沉默下来,看着高天上隐约的面孔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张梁才轻叹一声,“大兄的伤势还能恢复吗?我记得太平要术之中有血祭之法,可修复伤势,增强修为,若是可以,我愿为大兄屠尽天下苍生!”
张角垂下眼皮,语气淡然,“无用的。这是道伤。噗……”
感受着张角气息迅速微眯下去,张梁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他的身前,长刀没入地面,他伸手搀住张角,古朴面色中流露出一抹悲伤之色。他想起来昔日诸多场景。那寒窗苦读的落魄书生,忽然抱着几卷竹简而回,忘了采药的竹篓,丢了采药的小锄……
“弟弟,我遇到了仙人!这是他传授给我的三卷天书……”
“弟弟,我一定要让天下所有贫苦之人都不再受饥饿之困……”
“弟弟,咱们错了。朝廷、天下,并不是这一切的根源……”
“弟弟,唯有成仙,才能超脱!非但是咱们的超脱,也是天下人的超脱……”
“弟弟,想要超脱,首先要杀了这天……”
“大兄,为何咱们要管他人死活?”
“大兄,为何咱们不自己先成仙再说?”
“大兄,既然你觉得该去这么做,那咱们便去做就是!这天,也该换一换颜色了……”
“大兄,死有什么可怕?你丢了药锄和背篓那天,我们都以为要死了,不还是要活着…”
沉浸在回忆之中,张梁这个铁打的汉子,哪怕丢了手臂,浑身带着无法修复的伤势,都不曾留下半点泪水,此刻竟然也被泪水迷糊了双眼,他看着不再高大的大兄,眼中皆是悲凉。
张角伸手抹了抹嘴角,视线穿过高天,思维无限拉长,“这个世界病了,所有人都病了。可惜,咱们用尽全力,也没有将他医好。我后悔了,你后悔了吗?”
“我……”张梁宛若呓语,“我后悔当时没有选择灭世之道!那条路或许会更好走!”
“哈哈哈……此生有你们相伴,我张角又有何悔?!三弟,二弟已去,我们也去吧!”
“一切听从大兄吩咐便是!纵然是死,也要死在前进的路上,死在通往志向的大道上!”
“对!苟延残喘,与苍天何异!黄天未立,那便不立了!苍天未死,那便将它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