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镜照暖,秀阁生香。
那份婚书被置在妆台上,江枫荻默然坐在铜镜前。她的耳朵里,还回响着父亲死前的话;脑海里,盘旋着石敬麟吻她、救她的一幕。
良久之后,江枫荻忽然朝身后丫鬟说道:“幽若,替我盘发吧。”
彼时女子盘发,意即已嫁为人妇。
丫鬟幽若有些诧异,看着铜镜里的江枫荻,道:“小姐真的这样决定?那姓石……那石公子似乎也没有强迫小姐的意思。”
江枫荻哭道:“父亲后事要办,亲朋定是要来的。我的事已经传遍县城,总得有个体面交代。我……我不能让父亲过世了,还要被人笑话。”
幽若闻言,一边替江枫荻盘起头发,一边道:“小姐似乎长大了,老爷泉下有知,肯定很开心。”
顿了顿,又问了一句:“是了,小姐这个决定,要不要跟石公子……噢……奴婢的意思是,要不要跟姑爷说一声?”
江枫荻看着镜中盘起头发的自己,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慢慢说道:“算了,他厌恶我,还是不用告诉他了。”
幽若“哦”了声,眼睛看着梳妆台上的婚书,心想:他若是真心厌恶,又怎么会愿意送这封信来呢?
启明星渐渐升空,微弱光线照入窗来,石敬麟躺在客栈床上,辗转反侧。
从年纪上来说,他本该过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可两年沉睡的空白,让他错过那段时光,使他如今在男女之情上,依旧青涩。
石敬麟盯着床帐,脑海里浮现着南宫素儿绝美的面容。
与南宫素儿的相遇似是一种缘分。对他而言,南宫素儿不仅貌美倾城,而且还会为他担忧着急,是第一个待他好的女孩子。
石敬麟想到南宫素儿,心里便有些甜丝丝。
可念头一转,却卑微地骂起自己来:“石敬麟啊石敬麟,你可真是白日做梦。她是娇贵万分的和乐郡主,便似天上的明星。你算什么?不过一个乡下的小流氓,便好在这想入非非?”
这样看不起自己,石敬麟从来没有过,也实在不喜欢。但他想到南宫素儿,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种种劣根。
其实何止他石敬麟?天底下的男孩,有多少个不是如此呢?明明在别人眼里足够优秀的男孩,一站到心仪女孩的面前,却总会觉得自己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怎么都配不上心里那个人!
“石敬麟啊石敬麟,你大庭广众轻薄了别的女子,这事又怎么不会传到她的耳朵里?你这般轻浮,她又怎么瞧得起你?
“你既已作了决定,将信送去给了江枫荻,一切只能等江枫荻决定,现如今却又脑子里想着她,这般三心二意的,当真让人看不起。
“石敬麟啊石敬麟,她与你云泥之别,老子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石敬麟一念至此,心里当真酸涩无比。
他此前又是中毒,又是全力与人厮杀,身体其实早已疲惫,想着想着,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忽然砰的声响,房门被人一脚踢开。石敬麟慌然惊醒,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冲了进来,正是应笑我。
应笑我一把揪住石敬麟肩膀,将他从床上拽了下来,喝道:“你小子没死啊!昨晚去哪了?”
石敬麟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应道:“没死当然回客栈睡觉,还能去干啥?”
“扯什么谎!”应笑我质问道,“你既无恙为何不去找郡主?”
石敬麟心道:“老子怎不想去见她?”嘴上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道:“老子……为何要去找她?”
应笑我道:“你这是什么话!你难道看不出郡主对你青眼有加,对你甚是关心?你既留下性命,于情于理,不该先去见她?”
石敬麟听到此言,心里欢喜:“她果真关心老子的。”但一想到自己与南宫素儿鸿沟难越,心里又是一阵酸楚,面上却装作满不在乎地笑道:“郡主金枝玉叶,老子小流氓一个,于情于理,郡主似乎都不应该和老子有什么交集才对吧?”
应笑我一时语噎,沉默片刻道:“快穿好衣服,跟我去见郡主吧!”
南宫素儿已命人备了一桌宴席。她看上去一脸疲惫,但一见到石敬麟进门,立即笑如春风,邀他坐下。
石敬麟见了南宫素儿心里不自抑地欢喜,加上睡了一天,肚子也饿,便不客气地坐下大快朵颐。
南宫素儿瞧着他如狼似虎的模样,笑道:“恩公活蹦乱跳,素儿便放心了。昨夜听应叔叔说取得解药,却寻不得你,险些将素儿吓杀。恩公去了哪里?没有解药又是怎样撑过来的?”
石敬麟便将昨夜遭遇说给了她听。
南宫素儿啧啧称奇,道:“以毒攻毒,你可真是吉人天相!那青瓦能和你肌肉相生,也着实是奇事。”
石敬麟扭头瞧了瞧右臂,心道:“只可惜那龙鳞进了肉就出不来的,老子想要学奇鳞诀也没戏了。”
想到这里,又想起假死时所见景象,心中暗忖:“老子三番两次见到那金色巨龙,相信绝非巧合,不知道那游龙山、那金色巨龙和老子究竟有什么关系?”
南宫素儿续道:“恩公,你现在身体无恙,我自是高兴!但体内是否留有残毒,尚不可知。过几日我要回京州了,恩公随我同回吧,父侯府上有人专于此道,必能将恩公体内的毒去得干净。”
石敬麟一听,心想:“原来她当真没有看不起老子!老子也别管什么江枫荻,就跟着素儿去了吧。”
可这一念头刚起,另一念头又跟自己说:“不对不对,石敬麟,你这样不顾江枫荻生死,还算是男人?还有,纵然郡主不嫌弃你,她身边的人也不嫌弃你么?你自小受人白眼,现在又想累得郡主也被人瞧不起么?”
于是心中酸楚,摇头说道:“郡主好意心领了,老子有事,离不开游龙县。”
南宫素儿疑道:“为何?恩公不是已孑然一身了么,该没什么羁绊才对。”
石敬麟放下筷子,说道:“郡主调查过老子么?”
南宫素儿面颊绯红,低声道:“素儿自想多了解恩公一些。”
石敬麟闻言心里大喜,送了一杯酒入喉,壮胆问道:“郡主为何对老子这么上心?”
南宫素儿支吾道:“你……你是素儿救命恩人……素儿……想报答你……”
石敬麟闻言便似从云端坠到了地上,心里一阵失落:“石敬麟啊,你看看,原来她只是感激你救过她,对你何曾有什么男女之情?你还是快刀斩乱麻,就别再那般心猿意马,自作多情了啊!”
石敬麟低头道:“那不过举手之劳,郡主不必总是记住不放。老子……老子还有一事,也不想瞒郡主。”
于是虽明知会后悔,还是开口将和江枫荻的纠葛、送婚书的事说了出来。
南宫素儿听罢,娇躯微微颤抖,双目忽然黯淡,低眉极轻声问道:“听闻江枫荻是个美人,是么?”
石敬麟心道:“她纵然美丽,却哪有你一半好看。”嘴上却不说话。
南宫素儿又低声问道:“那……你盼她作下什么决定?”
石敬麟叹道:“其实不盼什么的。江枫荻恨老子入骨,只怕早撕了那婚书了。不过她父亲之死,老子多少有些责任。老子也跟她父亲一样,希望她今后能继续好好活着。”
南宫素儿听罢,哦了声,便已沉默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