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不由紧张起来。
她知道,有时候,马魁会趁她和马雪莹不在家,而又忘了反锁房门的时候,偷偷溜到她们的房间里来,东翻西找。
而那时,只有一种解释:他没钱买K粉了。
有一次,马魁就曾经翻过唐若放在柜顶上的那只硬皮的红箱子,因为唐若带着马雪莹在公司的饭堂吃完了饭,回来后发现那只皮箱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她打开箱子,看到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明显没有了自从放进去后,被箱盖压出的压痕。
这让唐若有些紧张。
有些害怕。
本身,马魁那一身张牙舞爪的纹身,就足以让唐若这样的小姑娘害怕。
也能让范云感到极度的扎眼晴和憎恶。
虽然,纹身也是一种人体艺术,关于它的渊源与理论,如果写成书的话,起码得有一本大百科词典那么厚,但是,这种代表某种神秘暗示的刺青,还是让许多持传统观念的人见了就皱眉。
当兵的人,不能纹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对于一个人的人品德行如何,自然不能仅凭一个纹身就做出简单的判定,但是,通过这种直接展示在身体上的花花绿绿的图案,其实间接表明了其主人的立场。
那就是。
潜伏于骨子里的某些桀骜不驯。
奇怪的是,某些爸爸妈妈眼里的乖乖女,妈宝男们,也有极度迷恋纹身的,那些孩子们,偷偷纹在外人不可见之隐蔽部位的各种小小图案,就是例证。
有的,是一朵红玫瑰。
有的,是半阙明月。
有的,是一个只有纹身师和其本人才懂的符号。
说起纹身,不得不重新提一提唐小英那个死鬼男人。
有一次,唐小英跟着男人到绍水镇的某个村子拉水果,装满货后,她跟着男人,坐在汽车驾驶室里,摇摇晃晃地从颠簸不平的乡道上往外面那条G322国道上赶。
夕阳西坠,林间惊风。
货车连续爬过了两个陡坡后,在这条乡道最陡的一个大土坡前,终于换上了最慢的低速一档,缓慢爬坡通行。
就在她们的货车爬上坡顶平缓之处时,唐小兰与她男人被三个骑着摩托车的年轻人从后面超到前头,给拦住了。
“哎哎哎,停下来,停下来!”
唐小英男人只有停下来,在这种坑洼不平的乡道上,货车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摩托车的。
上了国道,可就难说了。
那三个人。
没别的意思,就是汽车爬坡时喷出的尾气搞到了其中一个年轻人的眼睛。
这是比较文明的说法。
如果换成另一种说法,就是这三个年轻人想搞点钱用用。
看着这三个光着上身,清一色纹身男的年轻人,唐小英很紧张,她在驾驶室里小声对自己的男人说:“看他们要多少钱,多少给一点他们算了。”
她男人擦了一把额头上不知是因为坐在没有空调的闷葫芦车里热出来的,还是被那三个年轻人唬出来的汗。
他跳下了车。
下车前,他随手脱掉了身上那件千疮百孔的破背心,露出了纹在胸口的那只暗青色的,眼神十分狰狞犀利,顺着嘴角往下滴着鲜血的狼头。
结果是。
一阵对话后。
唐小英男人与那三个年轻人居然攀上了亲戚,你递一支烟给我,我敬一支烟给你的,聊得相见甚欢。
自诉被唐小英男人的车卷起的灰尘迷了眼的那个年轻人,甚至还极其热情地拉着她男人的胳膊道:“哥哥……俺们不晓得是你,早晓得是你的话,早就喊你停下来了,无论如何,哥哥,今天你也要和嫂嫂到俺们家里吃了晚饭再走。”
热情的不像话。
虽说,确实那三个年轻人中,有一个是唐小英的男人,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的亲戚,但是,她男人胸口的那个狼头毕竟也功不可没。
起码,它让三个年轻人有所忌惮,一时之间,摸不清唐小英男人的来路。
来路,有时很重要。
如果不是唐小英男人那只狼形纹身起了一定的劝退与喝止作用的话,谁会跟你论亲戚?
那么,结果就只有一条,先拿钱,才走人。
不过。
纹在马魁身上的刺青,现在多少有点外强中干了。
因为,他早已不再是十八九岁那个冲动精干的少年,他的身体,正一日日被酒精与毒品掏空。
马魁在外面拧了拧唐若的房门,发现打不开,嘴巴里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什么东西。
又过了一小会。
马魁房间的门“呯”的一声砸上了,唐若知道,他一定是与带回来的女人鬼混去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吸毒,还是一起做些什么其它事情,又或者,兼而有之。
唐若背起包,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反手锁好,来到客厅,马魁果然不在。
唐若对马魁的活动规律已经了如指掌。
她轻轻的下楼,走到楼下大院中。
院中,有一个人在等她。
不是范云。
也不是方科。
…………………………
说了一会子唐若她们了,再说会范云吧。
范云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
他先是在房间里做了一些简单的热身运动,而后,又双手撑地趴在那儿,一口气做了几十个俯卧撑。
习惯了,每天都要运动一下。
本来,他会在起床后,简单的洗个脸,然后从城管队拐出去,顺着小巷一直走到灵渠公园里面跑步的。
他通常会连续跑上半个小时,然后才停下来,一边欣赏着灵渠公园里的景致,一边活动身体。
灵渠公园。
红墙绿瓦、堆石成山;百花争妍、青竹成竿。
远看山如玉簪、近观水如绿带;水边,到处生满了密密麻麻的芦苇野蒿,迎风招展。
早上来这里晨练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一些中老年人。
可以理解,年轻人们贪玩,夜生活又比较丰富,精力旺盛,身强力壮,有大把的明天可以尽情挥霍。
中老年人就不同了,要保养了,要加强锻炼了,这个也要注意那个最好也别吃了……
今天下雨。
范云就只好在房间里运动了一下,也好,让他比平时多睡了大半个小时的懒觉。
唐彬也醒了,但是,他跟范云不同,他一直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而只是半躺着,上半身靠在床头上,一边抽烟,一边替做着俯卧撑的范云数数:“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七十七……”
直到范云的运动结束,并且洗漱完毕后,他才慢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
“哎!范云,今天外面下雨啊,上班有点不舒服了。”唐彬道。
范云点点头:“就是,本来我还想着去灵渠公园走一圈的,也去不了了,哎,对了唐彬,我听说灵渠市场后面那条街上,有一家新开张不久的包子店,早上卖的包子挺好吃,今天早上我请你吃包子,怎么样?”
有人请吃早餐,当然是极好的,还能怎么样。
两个人穿好衣服,踩着上班的点,往范云说的那个位置赶,那个位置唐彬熟,他和赵艳玲的地盘。
到了那里范云发现,塞车很严重。
这条路是小城里十分重要十分繁华的一条内巷,因为历史规划者的眼光被局限之故,当时设计的很窄,特别是第一小学那个拐弯的地方,窄的简直不像话。
这条路上不但商铺林立,还是第一小学和第一机关幼儿园的所在地,小城资格最老历史最久的一家照相馆……兴安县照相馆也在这里。
照相馆门上方挂着的那块可以上溯至人民公社年代,繁体字写成的牌匾就是最好的证明。
现在。
这条路上车山车海,手推车、手拉车、自行车、摩托车、三轮车、“慢慢摇”、“跳跳车”、拖拉机、小汽车……
简直就是一次小型的地方车辆汇展的现场开幕式。
范云摇摇头。
真乱!
他和唐彬尽量从本就不宽的马路上,勉强挤出来的人行道上往前走。
快走到杨峰提到的方科参股的那家包子铺时,被堵在包子铺门口的,一个无证经营推着满满一平板车黄橙橙桔子的老汉,以为这两个身穿制服的城管队员是奔他来的,吓得他推着那车桔子在车流中穿插逃窜。
慌不择路。
走得太急。
老汉的推车一下子刮在了一辆“跳跳车”没有护罩的柴油发动机左下角,与前轮上。
“哗!”
一车桔子如同被推倒的积木一样,瞬间散落一地,朝四面八方滚去。
有些,滚到了下雨后潮湿肮脏的下水道口边,顺着钢筋间的缝隙掉进了下水道里。
有些,滚到了车子底下,路人的脚边,沾满了泥水,然后又被不断前进的人流与车流压得顿时干瘪下来,汁水掺着雨水,流了一地。
有一个小伙子捡起滚到他面前的一只桔子,剥开几瓣塞进嘴里,笑道:“好甜!”
那个老汉可笑不起来。
他虽然也没有哭,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要难看。
范云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
可惜了一车桔子!
黄彬却不以为意,在他眼里,这些无照经营的小贩,每天跟在山上打游击似的,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成为一个让包括他本人在内的城市管理者们头疼的老大难题。
这些小贩们深得运动战与游击战的精髓:敌进我退,敌退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不只是这个小城,几乎城城如此,古今中外,概莫除外。
这是一个有关生存与发展之间矛盾的课题,要想研究透彻并找到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需要那些专家学者们一定要躬下身来,躬得越低越好,深入社会的底层,仔细听一听那些民心民意,而不是坐在各大学府的讲台上,只知道夸夸其谈,纸上演兵。
说实话。
当下这个满面愁纹卖桔子的老汉,就是相当好的一个研究对象。
范云既管不了那些在车轮下被压得稀巴烂的桔子,也不想去管那个今天本来就已经很惨了的老汉,他很同情那个老汉。
那老汉起码折了三天的本钱,三天白干。
他看看黄彬。
黄彬虽然没有范云那么强的同情心,但是他识趣。
所以,他与范云都假装没有看见那个老汉,而是朝包子铺走去。
黄彬心想:虽然这是我的地盘,但是,那个老汉,那些桔子,还是不要去管了,任其自生自灭好了。
包子铺里,方科正在里面低头揉面剂子,他用擀面杖飞快地把一个又一个面剂子擀成薄薄的面皮,旁边两个站着的妇女就取了,用筷子从馅子盆中取了馅子来包。
包得没有擀得快。
方科手脚很麻溜,速度很快。
范云打量了一下这个包子铺,买包子的人三三两两,说不上多,也说不上少,不断有人站在被一只长条柜子挡住的那些大蒸笼面前,一边递钱一边要包子:“我要两个香菇青菜包。”
“老板,我要两个韭菜鸡蛋包,钱放这儿了……”
“老板,快点快点,给我来三个肉包,快!快!”
收钱卖货的两个小妹就极快的收钱、包子装袋。
买完走人,下一个!
范云没发现方科的包子铺有什么违规的地方,本来想挑点毛病的他暂时中止了给方科穿小鞋的念头,他买了六个肉包子,两杯豆浆。
唐彬抓着范云递过来的肉包子,一口下去,就是半个。
范云也咬了一口,包子不错,拌了麻油姜丝葱末的肉包子,挺香,而且,还是灌汤包。
方科一直没有抬头。
他太忙了,没办法,卖早餐的,就是忙这一阵子,其实,开饭店的都一样,都是忙饭点前后那一阵子。
其实,每个行业都一样,都有一个曲线变化表,什么时候到达峰值,什么时候跌进谷底,都有规律。
只要够细心,就能发现,世间万物,其实,皆有迹可寻,亦可循。
吃完早点,范云跟黄彬打了个招呼,穿过一条近路,来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各就各位。
他顺着马路巡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乱搭乱建,乱摆乱放的,也没有发现挑着箩筐,推着平板车的无照小贩。
倒是不远的兴隆购物城一期的广场上,可以下行至第一小学的路边,楼房厦檐下,站着一个卖糯米团的,再往远一点,是一个骑着三轮车卖烤货的。
“烤玉米,烤红薯……烤玉米,烤红薯……”小电喇叭一直呜哩哇啦叫个不停。
小电喇叭卖身为奴,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卖给了那个烤玉米的老头,它也真够不容易的。
范云瞅瞅那个卖糯米团的,懒得管她,就一个小小的推车,又躲在坐车的领导们不易发现的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再说,范云也经常去买她的糯米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