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四回、烈烈风中(1 / 1)源洪亮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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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溪竹不知父亲被带到什么地方,便背着晓秋妹妹和毕婷婷一道来到学校。

校园内外,好不热闹,师生们正忙碌着接待外宾的准备工作。在讲台旁,石溪竹放下妹妹让毕婷婷看候,自己去找爸爸了。这时,只听见校园外一阵小汽车声,接着又是一片掌声。通往校园内学生们闪开一条长长的路。

这时,晓秋有尿,毕婷婷帮她蹲在讲台侧面。

“喂、喂!你们是谁家的”?有人在喊。这时石溪竹跑了回来,见讲台旁已不见了婷婷和晓秋,只见一处尿迹。外宾正迎面走过来,其中一人端起照相机,对准了尿迹,石溪竹一屁股坐在了尿迹上,遏止了那个不友好的镜头。

外宾们被迎进了校办公室,宾主相互握手落座。

一位外宾用英语说话了,翻译面对石成雨:

“工会主席先生,战争之后的中国,正掀起社会主义建设高潮,你们想要实现一个什么样子的中国呢”?石成雨扬眉吐气地讲道:

“建立一个社会主义强国,外国有的我们的要更先进,外国没有的我们要有。目前重要目标是要实现国防工业、农业机械、电器、化学化等现代化——实现家家户户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吗,让人民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这也是我们任教的神圣所在,用知识改造世界”。洋人又问了:

“如果实现了机械化,你们当中不是有许多人要失业了吗”?

“不会的!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公有制。我们是个百废待兴、大有作为的国家,当然,不可避免地要有更多的休闲时间,我们要有计划地,分批教学科学技术,用以滿足,国家未来的发展建需要。当然也要有娱乐时间,改善人民生活、提高文化水平”……

石溪竹在一间空房子里,找到了妹妹和婷婷。他捏开门锁眼上的铁丝,走了进去:

“你俩害怕了吗”!

“我知道你是会找到我们的”,婷婷高兴地拉着头上扎着两个羊犄角辫子的小秋走过来,小秋仰视着婷婷,瞪大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妈妈说学校的房子都是爸爸盖的……”

石溪竹不再听妹妹说什么,忙拉着她和婷婷逃走了。路上被幼儿园的姚阿姨给抓到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一会外宾就要来幼儿园参观了,赶紧跟我回幼儿园穿罩衣去”。在幼儿园里三个孩子每人发了一件罩衣,石溪竹举起罩衣想:上回我穿的是蓝的,这回不是我那件了,换紫色的了……

中心校参观访问就要结束了。那个爱照相的蓝眼睛中年人,走到石老师跟前用汉语说:

“对于社会制度什么样的更优越,我们的看法不一定一致。但是,我为你和你的同仁们,所为之奋斗的那种忘我精神、信念、热情而感动”!

“谢谢,谢谢贵宾的夸奖”!

“不,我听说你是禹阳市的,甲等优秀文教工作者。这美丽的校园,也是工会主席先生指挥建立的”。

病残的石老师,一天支持了下来,是好累呀!天色已晚,校值班室里,他要早些宽衣了。廉利本,在往炉灶里加木块儿,烧得火旺,上面的热水壶喷着白气。他拿过洗脚盆,盛了热水端到石老师的床前,石成雨觉得太过意不去:

“啊呀呀老廉你这是干啥,让我心里怪不得劲儿的”。

“我是接替李成校长的班吗。老同志了别客气啦,这些年,你替我多担负了那么多,学校办得这么好,我们感谢你呀,你想啊,什么样的人会面对良心债而无动于衷呢,这是我能作到的,有些事我无能为力。今天哪,你就给我个机会吧,不久我就要被调到区委里去了”。廉书记拉过了老石的脚……

这是中午时分了。校长廉利本身着退了色的灰色中山装,他亲切地找石老师,到公社食堂去吃饭。俩人进了食堂,石成雨先掏出钱来,廉校长硬给退了回去,坚持自己交粮票和钱。论体力,石成雨是争不过廉利本的,只能打嘴仗:

“这,上两次都是你掏的腰包,这次该我了……”

正争着,走来了赵云凤的妻子周晓舟老师:

“你们别争了,我早就想能有个机会,和您们二位在一起吃顿饭,今天就让我如愿了吧!你们谁也别动,让我去了”。

周晓舟老师向二位倾心吐腹:“我和丈夫赵云凤老师截然不同。能够走到一起,那是当初首先是同学关系,又都是人们认为的才貌双全门当户对。在关于石成雨老师的定性问题上,我们两个人势不两立,我曾指责他,我真沒想到你竟变得这么沒良心!那赵云凤耐心解释说,‘你误解我了,是上边不放过我,我们单位必须整出一个人了事,你说我应该选谁?’”

此时的赵云凤他喜欢穿黄白色旧式军装,也可以说是人民服吧。他最大的特点,总是要强化出那洁白的一圈衬衣领。他性格斯文,很讲板眼。坐在校内自己的办公桌前,吸着香烟在思考自己的前程:万般皆下品唯有投机高,最喜欢有运动了,从而独占鳌头,掌握决定别人命运的感觉真好。现在还只是个莲湖小学一年级班主任,现在有希望提升教导主任了。

赵云凤看了一下手表,起身满面春风进了食堂,在一个角落里悄然坐下。

石老师这边,周晓舟老师,正细心地对俩位老前辈讲着:

“说实在的,我很爱他。可是这两年来,我越来越感到失望、害怕,他为国为民的外衣里面,装着一个争权夺势的个人野心,就好像做一个平民就活不了。”!

“不要过于多想”,校长廉力本放下筷子:“云凤也是为了工作,大家都在忠诚组织的教育事业”。

“晓舟,”石成雨安慰周晓舟:“人各有志,你不要总觉得难过,我理解你”。

“廉校长电话”!

听到喊声,廉校长叫大家先坐一会儿,自己来到电话室接电话:

“喂”?

“你是廉校长吗”?

“是我”。

“你们那里着凉的为什么还没有揭出来,听说今天上午还接待外宾了”?

“我们觉得没有什么着凉的”。

“排号、站队选拔吗,怎么,你们单位就这么先进吗,我怎么就看不出呢”。

“我们觉得这样不合适”。

“你们那里是养心殿吗?别忘了你还是校书记,马上又要调到区里来了,政治觉悟哪去了”?

廉校长凝眉回到饭桌前,点燃了一支烟。周晓舟见校长有话要对老石说,便起身说自己还有课走了。

那位整风核心小组长赵云凤吸了一口香烟,将烟头用力往餐桌上一拧起身也走了。

“你有什么话就说了吧”。石成雨等待着廉利本,廉利本弹了两下自己的脑门:

“你我都是沉香湾走出来的,异乡共事,实乃难得。莲湖小学是我们协手努力,从小到大,干起来的。如今成为禹阳市先进单位,你劳苦功高功不可没。可现在,我们哥俩必须下去一个了。石成雨苦笑:

“就别客气啦,当然是我下去了,我明天就离开学校”。廉利本推掌:

“别急呀,你听我说,你必需马上写一份退职申请书”。

“这是为什么啊”?

“我已决定,你以因病退职名誉尚可拿得百元钱退职金,也算我对得住你了。其他分校带帽着凉的,都是光屁股赶走的”。

石成雨仔细打量着校长的面孔,有一些感动,暗想,他是在告诉我不想对我坏呀,这是多么熟悉的面孔,此刻,也未免有些让人觉得恐怖和陌生了:“我不会活的太久,不就是希望终身于教育事业吗”。

中朝友谊人民公社的大院内,停下了一辆吉普车,下来了四位社教工作队人员、还有分局的。

公社的首脑人员出面迎接。一行人进了大楼,副社长郝永程忙到食堂安排进餐,此时,跑来了办事员小张。

“郝社长,工作队和区分局的跟我说要桌席呢,其中一个年轻点的还说,不为了改善一顿还不来呢”。郝远程很严肃:

“要桌席,来改善来啦,眼下正吃低标准粮的非常时期,我们政府人员更应该与老百姓同甘共苦。面对着饥荒,老百姓用一个金戒指,换个玉米面大饼子吃,在吃糠咽菜日粮定量四两三钱四,百姓吃不饱饭,他们还要来摆席改善生活。那出苦力的农民,还有幼儿园的孩子们,就更要勒紧裤带了。我们说得出口吗?告诉炊事员老王,照两菜一汤大米干饭做”。

他们的谈话,被走廊里的莲湖村治安员柳振发听见了,然后,他悄悄地推开了工作队办公室的门:

“吱”。

“请进,你是……”

“嘿嘿,我是莲湖大队的治安员”。

“噢,请坐,有什么事情吗,请讲”。一个瘦脸白皮肤站起来:“这位是王检查长;这位是分局朱科长和李部长。我是分局小魏叫魏运山……”柳振发轮番一一点头后,神秘兮兮地讲述着……

当柳振发出了工作队办公室,顺着走廊向前,正遇迎面走过来的郝社长,便赔笑:

“郝社长啊,这两天发生的石老师那件事,是我太不对了,不通过领导您,我怎么能随便扣人呢哈!这不是目无上级吗。啊,对啦,我们村酒厂开业了,我知道社长没啥个爱好,可您是个酒仙哪!我告诉他们了,这头酒都给我留着呢,味道真不错呀,我们家华丽莉在食堂里锻炼了一手好技艺,今天晚上就到我家喝上两壶。只当我向您赔礼了”。

“这酒就免了吧,你们新婚夫妇心意我领了,不过我还要说你几句,为人做事要表里如一,不要多贪多占的。听说你想要算计石老师的房子,告诉你,有我在这块儿,你就死了那份心。好啦,我还有会”。

郝副社长走了。望着背影,柳振发哼了一声:“贪占算什么,有几个象你这样的傻瓜,偷的有人抓、贪占的有谁抓?贪占那是吃俸禄的,偷那是草民盗窃犯”。柳振发设套没成,又在策划下一个计策。

几天之后的一天晚上。冷月淡淡,夜风萧萧。莲湖畔,中朝友谊人民公社值班室里,郝社长正伏案审视着一张全社“旱改水田规划图”图表。

突然,电灯灭了,整个公社院内一片漆黑。

“嗨,有了电还不懂管电技术也是不行啊”!郝社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点燃了一支蜡烛。黑暗里显现出那张图纸和那尊正义的面孔。

“咚、咚、咚”,窗外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值班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俊俏的青年女子闯了进来:

“噢,我是柳振发的老婆华丽莉。在食堂工作,今天是郝社长值班啊”,郝永程直接进入主题:

“有事啊”?华丽莉马上还了气氛:

“不好了,你快去看,食堂的面丢了”!

“噢?你怎么知道的”?

“白天下班时,我忘了大灶压煤了,怕明天早上重新生火,耽误时间,早饭误事,我刚才来添煤,不成想,窗子被人撬开了”!

“不要说了,马上领我到现场”!

“欸”。

两人一前一后匆忙朝公社西面大食堂走来,夜幕中的食堂什么也看不见,郝社长打开电筒,光柱投向食堂的一个个门窗。

“没有哇”?

“把电筒给我”!华丽莉抢过电筒将它关闭了,扔到了一边。

“胡闹,你想干什么”?

“不不”!华丽莉好像又变成了另一个人:你,你还不快松开……”将郝社长一把推开。

次日上午的莲湖,中朝友谊人民公社供销合作社里,玩具柜台前,石成雨的目光从一个玩具移到另一个玩具;青年女店员非常客气的问:

“石老师这么清闲,是要买玩具吧,您可是头一次来合作社”。

“啊,我退职了。得了退职金,给我的几个孩子们每人买一个玩具,回家去带老儿子、大孙子啦”!

“领多少钱啊”?

“百元”。

店员明白了,不忍心再多说。于是,帮他挑了几个玩具,还找出了一个纸盒装好。石成雨抱着纸盒出了供销合作社,望他背影,店员长叹一声。

当石成雨路径公社门前时,发现这公社大楼门前停着一辆吉普车,围了一堆人,走近时,正见郝永程副社长被带上了手铐,由两人拥着走出大楼。

办事员小张拦上去拉住郝副社长的臂膀:

“副社长”!郝永程很平静:

“啊,公社琅书记一半天就要回来了,你就替我保管好‘水田规划图’和那些材料,转给他吧,未来,我们就不吃糠咽菜啦,都可以吃着白白的大米饭了”!

郝永程说完继而向前走,又被石老师拦住,老郝深沉地说:

“我先走了”!

“你再看看我在干什么”?石老师将捧在手中的纸盒抖了抖。郝社长明白了,苦笑了一声:

“我们彼此啊!哈、哈,零落成泥碾作尘,犹有香如故”!石成雨悲愤地压低了声音:

“都说出头椽子先烂,偏偏就有人去做出头椽子”!

“哈哈哈……”两人扬天大笑一阵,然而都流下了眼泪,郝社长说:

“老石啊!我办公室里那盆夜来香,你端回去吧,回去养养花,一定要爱惜生活。我兜里还有一只口琴也送给你,吹个歌儿为我送行吧”!

石成雨拿过口琴用足气力吹响了:

“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那松树冬夏常青……”

郝永程转身上了警车。人们呼唤着:

“郝社长!”

一个很冷的冬天来临了,浑浊的太阳懒洋洋地露出天边。

“开饭啦,开饭啦……”

食堂那边,两个人抬着一桶大米稀粥过来,幼儿园的孩子们迎上来,又跟在后面,一齐挤进了一间幼儿餐厅进餐。矮的饭桌周围,挤满了坐小板凳的孩子们。姚阿姨、刘阿姨帮助食堂工作人员忙着,每个小朋友面前都有一小碗大米粥、一个匙。摆好了,阿姨说了声:“开吃”,大家都端起了自己的小碗。一阵碗筷和嘴吸允粥的声音,几乎掩盖了阿姨的讲话:

“孩子们,别的村孩子是不会有我们这样好的待遇的。我们的国家面临着暂时困难,在吃低标准的情况下,时刻关怀着祖国的未来……”

那饭粥里面,水多米少,又不是盛装满碗,孩子们吃到了最后,就舍不得了,用匙搅起扩散开来,都说自己的又多了。

大家都碌碌续续吃完了,将碗放在桌子上。石溪竹的饭也吃光了,可是他没有放下碗,目光仍然埋在空碗中:大米粥真好吃,可是我吃不饱哇!如果食堂阿姨能在饭里多加点水,不用多浪费米也行!我就能吃上两碗啦”。

坐在对面的毕婷婷,看见石溪竹用食指,将挂在碗上的饭米糊刮下来,在用舌头去舔吃,接着又将碗扣在脸上,去舔碗底。她的一双大眼,闪出无限同情的目光:石溪竹大大的个头比谁都大,他吃不饱哇,可是都是平均限量的!

姚阿姨拾掇碗时发现了奇事,就面向刘阿姨笑了:

“石老师家这孩子的碗都不用洗了”。听了这话,石溪竹被羞得满脸潮红低下了头。

好不容易,又盼来了晌饭。每个孩子面前摆着两个黄玉米窝窝头,上面还有一些黑红斑点,那是没和开的,用火碱烧制成的玉米芯淀粉。姚阿姨告诉孩子们:“食堂的阿姨、伯伯们非常爱护我们,每次都要挑选大的窝头拣给我们……”

石溪竹看着自己的两个窝头,一个小些一个大些,使用手指去摸窝头的空心,才发现大的窝头是空心大,苞米面被撑的很薄,其实两个重量是相同的。他刚咬了一口,便马上想起十一岁的石青三哥,他在小学念书二年级了,抬起头看窗外,果然在紧关着的门窗外,清晰地印着小小三哥的半截头影。他那急切渴望的目光,终于和弟弟的目光对接上了。石溪竹忙窜到门前,在门上已坏了玻璃孔的地方,送出一个窝头。接过石溪竹从窗口递过来的窝头,石青跑开了。

“嗳”,姚阿姨看见了,走了过来,只见石青已经边吃边去学校了:“哼!上次他进屋里来硬是和弟弟要,被我推了出去,他还硬闯、踢我,倒是没得手。这回我关紧了窗门还是没有挡住他”!

“嗨,那也是一个刚上二年级的孩子,石老师又刚离学校”,刘阿姨叹口气。姚阿姨不认同:

“不行,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得关照我带的孩子,我就不信整治不了他,明天见”!

明天将会怎么样呢?石溪竹茫然了……

第二天,早饭又开始了,和往常一样,孩子们都坐好了,石溪竹和别人一样坐在了自己的位置,等候着一碗稀饭粥的到来。阿姨一碗一碗依次送给每一个孩子。该轮到石溪竹了,姚阿姨的碗递过来了,石溪竹伸出一双瘦小的手,颤抖的去接,然而,越他而过了,给了下一个孩子;大家都有一碗粥了,都吃得甜滋滋的,而石溪竹空坐在那里,他觉得无限羞涩地低下了头,和难以忍受的饥饿感,怎么也想不出来犯了什么错误。

突然有一碗白饭粥,从对面桌面慢慢地窜入他的视线中来,仰头,见毕婷婷那张甜润的面孔,一双忽闪着的大眼睛,含着泪光看着他。此刻,石溪竹忘了耻辱和饥饿,一股暖流涌进他心头,溢处了无限感激的泪花。

中午饭了,石溪竹只得到了一个窝头,他还是将它掰开两半准备给三哥,当他来到门前,准备送出那半块窝头时,姚阿姨厉声吓道:

“站下!”

幼儿园的院里,托儿所室,幼儿自然在室内摇车里睡着,而幼儿小班、大班这边也正午睡,此刻的院子里很寂静。惟独石溪竹拉着五岁的妹妹小秋,站在幼儿园的院中央哭泣。小妹哭个不停,泪流满面。只有树上的乌鸦,时而发出一声鸣叫相伴。

丁洁背着小半面袋子玉米走来,路过幼儿园,见石溪竹兄妹,忙过来放下袋子哄他们:

“四弟,三妹你们这是犯了什么错误了”?石溪竹回话:

“他们让我照看小妹妹,可是,我没有看好,尿裤子了”。

“阿姨说中午天暖,让我们在这晒太阳,晒干裤子”。

“走!你俩跟丁姐回家吧”。

说着,丁洁拉了石溪竹一把,可是,他却没有动步:

“我不敢,走了明天还会批评我们的”。

丁洁也没有办法了,她掏出手帕给他们擦了眼泪:“一群势利眼,是看石家败落沒用了吗!看起来,非得找你石浩大哥来接你们,摆平不可了!”

一阵阵朔风,吹落这“大公府”四周大树上的片片叶子,东间里,丁老头,丁老太太,坐在炕上,透过这旧式的,很上讲究的鱼肠窗棱,向外看着。老太太突然说:“丫头回来了,粮也背回来了,看来,我们要求退出食堂还没有碰上什么麻烦”。

“不然,我看这吃食堂的事也不会维持太久了”,老丁头不以为然地讲起来:“之前刮共产风,开始高粱米饭随便造,过路人也可以不问青红皂白,进了屋子就吃,共产主义了;沒过几天,又一天四两粮了,火碱烧碎的苞米秆,苞米芯做成的淀粉,狗都不吃做成那混合窝头。不够吃就吃咸菜,渴了就喝高汤,你当这高汤是什么?酱油、葱花炸了锅,完了就是几桶水!都喝膀了,今天这么的,明天那么的”……

“唠点正题吧”,老太太向地上唾了一口:“你看咱这丫头又跑哪去啦,袋子放在台阶上就跑西屋去了,丫头大了,上回他姑提的那件事咱们还真得往心里去一去,西屋石浩再好,也太困难了!不如去城里住大烟筒”。

西屋石家客厅里,地板中央摆着两个陶土烧制的大花盆。满屋子人都在为它的做工赞叹不已。丁洁进来说了情况,石成雨叫大儿子石浩去幼儿园接回石溪竹、小秋。石浩出去了。郭青蹲下来看花盆上面的字:“啊,上面还有篆字呢,什么‘代无’”?

“这是唐诗,王维所作”,石成雨兴奋起来:“每盆上有两句,这盆是‘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另一盆则是‘逐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我就是相中了这上面的诗句,才买的。我还买了不少收音机厂淘汰的,那解放前生产的舌簧喇叭,我有大是时间啦!多作些矿石收音机让村民们都听得起戏匣子。”郭青赞叹道:

“石老师能有这种乐观为人精神,我们真替你们家高兴”。

柳静媛笑了:“老石他要不是心敞、好乐,早就被这病拿住了。一辈子就好养个花育个草的,充实生活罢了”。石成雨站起来:

“我这样做,就是为了让那些想要看我笑话的人笑不起来。我也跟他们说过,不干了,回家去带老儿子大孙子”。

柳静媛往外搬花盆,觉得腿好沉重,郭青看出她是在强努力呢,马上明白了:“姐呀,你也是腿膀肿了吧?”她忙蹲下去撩起柳静媛的腿按压一下便出了坑窝:“是膀了,吃不到粮食,尽喝水代饱,社员们一多半人都这样了,血里没有蛋白。生产队食堂,根据秉怡医生给社员检查,凡是被验证膀了的,就发放给一把黄豆,可是黄豆也快沒了,后来就给一碗豆浆了,我去给你要一碗去”。

“别別,那是农业户的福利,我们非农户不可以的”。

“我爸爸郭老宝是大队干部,他的面子他们得给的”!

“万万不可以”……

石浩跑到幼儿园,这里已完全是另一个场景了。满院的孩子唧唧哇哇一片嘈杂声。

看见石浩来了,姚阿姨们自觉有愧,躲进了托儿所办公室。石浩没有找到弟弟石溪竹,见毕婷婷蹲在幼儿室门口,忙走过去。婷婷站起来迎向石浩:“浩哥,石溪竹在屋子里呐”,她难过地拉着石浩的手进了屋。

一进屋子,石浩呆住了,不由得眼圈红了。只见石溪竹弟弟伏在墙角盛装过饭的桶上,用手指刮着桶里面粘挂在桶壁上的饭米汤糊,一口一口送进嘴里。他甚至把头伸进桶里,用舌头去舔,听见有人来了,他拔头回看,脑门和头发上沾满了饭米汤。

“老弟,哥哥来接你了”,石浩走进拉起弟弟:“从今以后,我们不在这儿了,爸爸在家照看你们。哥哥一定想办法摸鱼、抓青蛙、采莲藕、挖鼠洞、挖甜根,让你们吃饱饭”!

“我也不进幼儿园了,在家和你玩”。毕玉婷拉了一把石溪竹。他们从此不去幼儿园了。

毕玉婷去食堂领饭,她将四两粮的饭票递了上去,那位放饭的女工见身边没有別人,就将毕玉婷的小筐塞滿了馒头,并且用力按压,毕玉婷很不高兴,她在想:你将馒头都压坏啦!

那阿姨毫不介意,只是催促她:“快回家吧”!

石溪竹非常爱好画画,和泥塑,毕玉婷非常崇拜他的智力发达、心灵手巧、好奇热心钻研。他做什么她都追随,一起画画,水消退时一起去前湖岸边扣黄泥,回来就泥塑他们童心的最爱,坦克、宝塔、房子,还有那些吃不到的水果和糕点,妈妈们看见了泥房子便拦阻:

“不能做房子啊,做房子不好”。石溪竹生性最好问:

“为什么做房子不可以呢”?

“房子是庙”。

毕玉婷泥塑出来几个饼干,石溪竹也制作出许多渴望而根本得不到的食品,馋什么就泥塑什么:苹果、鸭梨,缸炉、麻花、面包……摆满了窗台,好不丰盛!

北国的深秋,动物要忙于储备过冬,如熊要吃肥了自己才能安全冬眠,老鼠要将粮食储备地洞里,在大地冰封,白雪覆盖的无生田时候,赖以生存过冬。北方的人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在冬天来临之前,就有些食品储备,这整个冬天就难以熬过了。村里的爷们们纷纷去四方奔走,挖鼠洞,抢老鼠的粮食。石溪竹的哥哥们,也参加了挖鼠粮的行动。

在一片空地里,看见了一小堆新土,石浩告诉两个弟弟:“看见没有,这堆土很多,洞口也粗,说明是一个‘大豆触子’它的窝里一定有很多大豆”,于是哥三个开始挖。老三石青很新奇:

“咦,这老鼠也很会治家的呀,有厕所,还有睡觉的窝,这卧室里铺了草很松软,可是粮仓在哪里呀”?老大石浩告诉两个弟弟:

“你们以为它是耗子,就人聪明啊,你们看见它导洞没有,先往下导,然后再向上,这是为了防水灌洞;在周围找一找,它还有个气眼,冬天来临它就封上了主洞口保温,靠气眼呼吸了”。老二石汉在不远处找到了气眼,便和大哥对挖,终于挖到了粮仓……

哥三个天黑前回到家里,向爸爸汇报一天的经历,说,到处都是被挖完了的鼠洞,还没有被挖到的太难找了,只挖到一个,能有二斤黄豆。老三石青兴奋地说:

“那个大豆触子不小哇,它一见我们将它的洞全挖翻了,先是咬死了自己的崽子,之后冲出来,跑到一个非常尖锐的高粱茬子前,猛向上面一穿,脖子就挂在茬子上自杀了,号召除四害学校正好要耗子尾巴呢”。石溪竹听了,久久不做声了,接下来他打开鼠粮的袋子看,发现了异样:

“咦,我们家挖的鼠豆都是胖胖的,和老凤他爸挖回来的不一样啊,他家的也是有泥土,但是豆粒不都是膀膀的,有多的是干硬的圆粒,并且人家挖回一袋呢。磨面掺入菜饼子里吃”。石成雨低声说:

“说不定是以挖鼠洞为名,偷生产队的大豆,我们可不能这么干”。石浩告诉爸爸:

“我们不会的,那是之前,或者他去了外村,我们这里生产队的庄稼都收完了”。石成雨老师欣慰地告诉孩子们:

“人类的幸福就是沐浴在人性的光辉里,我们都要有人性、仁爱。又何况这里是你们外婆的家,不是你爷爷的家,我们虽然喜欢这里,但做得不好说不定不能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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