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过后。
范阳城,六月十七日。
明天就是立秋了。
立秋对于范阳城中的人们有特殊的意义,它宣示着秋天的到来。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无论是农民还是商户,都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迎接一年最忙碌的季节。
至于不用耕织的富人们,则已经准备逐渐放开胃口,贴一贴秋膘,来熬过这漫长的冬季。
城外稻田深处,淡蓝色的结界之中,苏宅后院竹林里,一位形相清癯,身材高瘦的绿衣男子正坐在竹林间的一处青石凳上,一边饮着酒,一边掐指遥望天际。
那男子约莫四十余岁,文士模样,消瘦的脸颊上留着几缕短须,本就隽爽的气质被这竹林一衬,更显得湛然若神。
他身后有一中年美妇,提着布裙沿着草地走了过来。
女子从背后轻轻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怎么大白天的就跑出来喝酒了?”
男子没有回头,手指掐诀,继续推演着什么。
妇人拿起男子面前的青瓷酒壶,闻了闻,喜道:
“阳春醉!这是原儿带过来的?”
“原儿的一位好友送的。”男子淡淡道。
“是那个叫林楠的孩子吧?”
“嗯。”
妇人笑道:“你收人家东西,却从不回报人家。林楠那孩子想拜入你门下多少年了,你连一点练气的功夫都不教给人家,也未免太小气了点。”
“你知道什么。”男子没好气道,“他一个富家公子,不好好享受滚滚红尘,跑过来学什么修仙?我不收他,那才能让他一生幸福。”
“也许人家就是想长生呢?”妇人道。
男子长叹一声。
“哎!长生又有什么好,长生的苦,他知道的话就不会再向往这种东西了。”
那妇人见他叹息,也不再提这事儿了。
若是范阳城的百姓见了这男子,多半会不认得。但这妇人的样貌,他们可是尽人皆知。
这俩人便是苏绰和他的夫人王弗了。
“十娘。”沉默了一阵后,苏绰突然对王弗说道,“你看着天上的云,可察觉出一些端倪吗?”
王弗闻言抬头看了看天,惊讶道: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这天上的流云,怎么看似是再往白鹿山那边汇聚。”
“你有所不知,这些便是所谓的祥云了,依我看,也许白鹿山要有神物降世了。”
王弗一愣。
“白鹿山能有什么肾虚?居然还能唤来祥云,莫非是那头白鹿精灵?”
“没错。”苏绰点点头,微笑道,“我早跟你说那白鹿颇有天分,将来福缘一到,也许有机会能修得人形。如今这白鹿要产子,居然能唤来祥云,足以见得白鹿修为已经颇高。与它上次相见不足百年,便能有这份能耐,实在难得。”
王弗也没用杯子,直接喝了一口壶中的酒。
“听原儿说,当初要不是那个什么林间的高人,她们几个就要死在白鹿蹄下了。”
苏绰丝毫不觉得妻子这种有些粗鲁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笑道:“白鹿精灵皆为雌性,单性生育,不必交姌也可诞下后代。但那头白鹿多年前修行不慎,生出皆为死胎。若不是我将暗露花魁送给了它,恐怕这胎也难以保住。正是因为生之不易,那白鹿才会怒极以至于要取人性命吧!”
王弗白了他一眼,继续喝酒,脸上已经有些微红。
“你还笑,你徒弟可是差点死了!”
苏绰哈哈大笑道:“原儿命硬得很,我对她很有信心。可惜她性格不懂得变通,也不知个中缘由。若是当日告知白鹿她是我苏绰的徒儿,也就轮不到那骗子出来了。”
“骗子?你说原儿口中的那位高人?”
“没错。”苏绰点头道,“这世上多的是人懂些邪门歪道,那些人也多半是居心叵测之徒。原儿涉世未深,没见过什么世面。依我看,也不过是个懂得暗露百合嫁接之法的江湖骗子罢了。居然装作自己能通兽语甚至草木之语,简直可笑至极。”
就在他们谈话之际,天上的流云已经越来越厚重,隐隐竟是有要下起雷雨之势。
“秋,揫也,物于此而揫敛也。气之揫敛而有质者为阴,舒散而有气者为阳...”
苏绰看着天空喃喃道。
“白鹿幼胎不分子女,长大后皆为母体,性属纯阴,又诞生在这天地之气揫敛之初的立秋之时,看来白鹿是有意将孩子诞在明天立秋的。”
“好,好,好。”
苏绰轻轻拍了拍手掌,连说了三声好字。
“多年前曾翻过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传闻有一种白鹿精灵,诞生于阳极转阴之时。出世之际流云卷动,化作九色彩云。古人称之为‘九色鹿’,九色鹿诞生之后,不出十年即可化作人形,十年内方圆千里风调雨顺…”
“依我看这白鹿之子,哦不,白鹿之女,肯定能比它的母亲更有成就。十娘,也许我们能见证祥瑞了,你说呢?”
苏绰瞥了眼王弗,期待着妻子敬佩的目光。能猜出白鹿为孩子选出来的生日的用意,足可见他在阴阳天相上的造诣。妻子王弗出身阴阳世家,平素也常喜欢研究些阴阳五行之事。
“好酒!”
王弗扬起袖长温润的玉颈,将壶中的阳春醉一饮而尽。
“无论什么时候,这阳春醉都是这么的好喝!”
苏绰:“.......”
“十娘,你根本没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吧?”
王弗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此刻,这个名满天下的散修突然觉得很受打击...
***
范阳城中,此刻无论是街上的贩夫走卒,还是周围耕地正在耕耘的农民,甚至是一些久不出宅院的大家闺秀,都走到了街上去看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白鹿山的最高峰并不算多高,从城中看去也只是露出一个尖尖的小头。而这山头之上,却笼罩着厚厚的白云。
那些白云以山头为中心,缓慢地旋转着,阳光照射之下,竟隐约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祥瑞!这是天大的祥瑞,我范阳城天降祥瑞啦!”
人群中,已经有人呼喊出声。他这一出口,欢呼之声顿起。声势之大,就连守在城防营大牢里的狱卒犯人们都能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