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一,范阳城外。
苏绰罕见地走出了自己设置的结界。他纵身一跃,悬在自家宅上数百丈之处,俯瞰着这苍茫大地。
明天就是立冬,范阳城周遭在昨夜刚刚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雪只下了薄薄的一层,太阳初升不消片刻,比白纸厚不了多少的积雪便顷刻融化。如今的温度还不算是太冷,田间来往匆忙的农人们,有的依然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物。
苏绰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高空中的寒冷的空气被他吸入肺部,精神一下子便抖擞起来。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俯瞰着这片大地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数百年前,当自己还是很年轻时,刚刚掌握御空飞行时的那种近乎癫狂的欢喜。当天他便不远数百里一路御气连跑带飞赶到了王弗家的宅院,等他到了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敲开了王弗的闺房之后便当场昏厥过去。
虽然那时候只是粗通御空的皮毛,但他却想立刻就让王弗知道。当他醒来的时候虽然被王弗好一顿骂,骂他莽撞又轻浮,刚学会御空之术就如此狂奔,累坏了身子怎么办?再说了,哪有一个大男人不打招呼就闯入女孩家院的,让她父母知道岂不是更不愿意接受他这个未来女婿了。
苏绰至今都记得王弗那时候的表情,虽然脸上带着怒容,但眼神里满是对他的关心和对他突破境界的由衷欣喜。
不久后,这个相恋十余载的女孩终于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人生能得妻如此,足矣,足矣...
想到这儿,苏绰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从自己籍籍无名,到名满天下,再到被朝廷排挤针对无奈隐退。他起起伏伏数百年,期间的人来了又走,唯独爱妻王弗一人相伴始终。虽然没有孩子成了他俩最大的遗憾,但俩人的感情却没有因此受到丝毫的影响。苏绰也从未有过再娶一门传宗接代的想法。
然而王弗却没有苏绰这般的好运与天赋,在修行上远不如苏绰。为了延缓爱妻的衰老,为她延长寿命,苏绰每年都会将自己修来的命元凝入练出的丹药让王弗服下。
当然,此事王弗并不知情,她只道这是苏绰炼制的特殊丹药,却不知里面蕴含着丈夫好不容易修来的命元。
如若她知道,断然不会让丈夫因为自己如此损耗修为。
修仙者,所求无非是长寿长生。终极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羽化成仙,跳出轮回。所以越是高深的修行者,就越是对自己的命元和修为看得很重。
但苏绰不一样,比起成仙,他更想让王弗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要成仙,那便一起。没有了爱妻的陪伴只剩自己独活,那修来的仙还有什么意思。
想着想着,便听得下方传来了王弗的呼唤。
“夫君,吃早饭了!”
巨声如雷,声传十里。
王弗虽修为远不如苏绰,但这修为之深厚也不是寻常修仙者能比的。
苏绰笑笑,周身气流涌动,身上衣物猎猎作响,直奔家中而去。
苏绰早已精通辟谷之法,一年不饮不食也无甚大碍。只是妻子却免不了依然要偶尔进食,苏绰平时自然也就陪着她一起吃了。
前些日子徒弟孟原往家里带回几次范阳城中有名的“开封菜”,苏绰与王弗吃完后都拍手叫好,那制作精良的撒子也就罢了,唤作“炸鸡”的东西当真是他俩从未尝过的美味。
苏绰倒是很喜欢那家卖的东西,只是今天孟原未曾进城。再说平时妻子用餐都以清淡为主,炸鸡撒子那种很油的东西自然也是吃不到了。
平时王弗做的都是些粥类的饭食,但今天当苏绰一进屋之后,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清香。
“唔,这是什么味道。”
苏绰食指大动,腹中的馋虫又被勾引了出来。
“十娘,你今天和原儿做了什么好东西?”
“还能有什么,依旧是米粥。”
红木圆桌上,王弗用一柄木勺缓缓地从白瓷中盛出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倒入碗中,香味正是从哪白米粥中传出来的。
“米粥?”
苏绰嗅了嗅,奇道:“十娘,你莫不是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这味道怎地会如此清香怡人...”
“没有,就是普通的做法。”王弗笑了笑道,“只不过这米却是特殊,这是前天林家公子去拜会那个叫辛雨的年轻人时,他送给林楠的。林楠食后喜欢不已,不肯独享,就送给原儿了。”
“...”
苏绰脸色一僵,沉声道:“那种来路不明的江湖术士,拿来的东西怎么能吃?”
苏绰对那个叫辛雨的年轻人依旧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听说那小子居然秋末才开始耕种水稻,这种违背时节的做法,产出来稻子恐怕大有问题。
“师父。”孟原罕见地反驳了苏绰道,“辛雨大哥不是坏人,徒儿自己之前也曾试吃过这米,没有问题的。”
苏绰哼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从下山开始耕种到现在也就过了不过数十天吧?水稻一年才耕种一轮,大半年才能收割。他这么短时间内便有了收成,肯定用了什么方法催熟。”
“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如此催熟出来的大米,味道能好到哪里去?”
孟原不敢再顶撞,也只能沉默不语了。
王弗见孟原的窘状,笑着对苏绰说道:“瞧你是说的,你徒儿还能害你不成,这米我之前尝了,好吃的很!”
“十娘...这等来历不明的东西,你要吃也得先知会我一声啊...”
“我有你这个夫君,难不成还怕这几粒大米?天底下有什么毒是你苏绰苏大仙人对付不了的?”
苏绰登时露出喜色,夫人的奉承,他还是很受用的。
“来来来,尝一口。”
王弗将碗递给了苏绰。
“真的很美味。”
“不了,那小子的东西,我才不稀罕。”
王弗脸色一寒,冷声道:“虽是他的米,但可是我亲自煮的饭。”
“......”
见王弗不悦,苏绰也不敢再推脱,只能接过碗来,但嘴里还是不满地嘟囔着:
“活了几百年,什么没吃过,一碗粥还能好吃到哪里去...”
“......”
这粥刚一入口,苏绰登时面露喜色。
“这...这...”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