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是一座还没有完工的都城。”王管事对着他身前的匠人和仆役们说到。
王管事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微胖,矮个头,他面前站着十来名精通不同手艺的工匠以及二十来名吃苦耐劳的仆役。修建南城的工期繁忙,王室所属的工匠仆役全都忙不过来了,所以,各家显贵富豪都把自己府里的精干人手借调给王室,即使这远远不够,但也聊胜于无。丞相李斯家借出了一百二十人,大将军蒙武家借出了一百五十人,同为大将军的王翦家则低调一点,借出了一百人。
这是月末的一个清晨,离卯时解除宵禁还有半刻钟,天空漆黑一片,只是偶尔有点点星光在闪烁着。众人在两刻钟之前已经起床,梳洗完毕用罢早膳之后等候在前院,只要宵禁时间一结束,立马赶赴工场,开始忙忙碌碌的一天。等待的过程是很漫长和无聊的,半刻钟往往比干活时的一个时辰还难熬,所以王管事不厌其烦的给他们讲起了咸阳的往事。
“整个咸阳运用了“法天象地”的思想进行整体布局,渭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渡,以法牵牛。秦孝公十二年,修筑咸阳宫翼阙,并以此为核心建造新都,不久后就把国都由栎阳迁徙到了咸阳。何谓咸阳呢?因为这个新都建在渭水之北、北阪之南,水北曰阳,山南亦曰阳,故名咸阳。”
“秦惠文王时,取岐、雍巨材,新作宫室。咸阳城大大扩展了,南面已经抵达了渭水,北面则越过了泾水到达了甘泉、谷口。这时的咸阳以咸阳宫主体,北阪和渭水为天然屏障。渭水南面也逐渐修建起了众多离馆别苑,章台宫、长安宫、阿房宫的雏形已经有了。”
“秦昭襄王时,国都重心南移,加大了在渭河南岸的广阔地域充实离宫别馆的步伐,扩建了兴乐宫、六英宫、棫阳宫、长杨宫、高泉宫等等宫室。昭襄王为了连通咸阳宫和兴乐宫,还在渭水上修建了一座桥,名曰渭桥。”
“说来也是天意,咸阳和魏都大梁两个城市几乎是同期起步兴建的。如今的咸阳,已经是横跨渭水两岸的大都市了,规模远超大梁。至于未来,咸阳宫旁两百里内,都是咸阳城!”王管事自豪的说到,众人迎合着发出一致的惊叹声。
三声鼓点依次响起,宵禁结束了,王家府邸的大门打开了,王管事一步迈出,众人紧跟其后鱼贯而出。
王家府邸坐落在咸阳宫旁的显贵住宅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远处影影绰绰的咸阳宫建筑群顷刻映入眼帘,一片接一片的宫阁楼台置身于高大的宫墙后面,在夜里看来仿佛直连上天际。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里,王管事都望见过无数次咸阳宫,但下一次望见的时候,咸阳宫依然能带给他无比的震撼,远方那些发出光亮的物体,是宫灯,亦或是天上的星阙,他无法确定。
众人一路向南走去,途经一块方圆数里的工地,工地上有些地方还在挖坑,有些地方已经立起了木桩。远处,一个个工人从附近山坡上就地挖掘的窑洞里走了出来,窑洞前冒出一团团火光,那是他们在烧火做饭。
王管事停了下来说到:“这是兴建中的六国宫!”他又解释道:“这是给六国的王子公女们准备的,不过嘛,这可不是给他们玩耍游乐的地方,六国的王子皇孙、嫔妃滕嫱们离开他们的故国,是来这里做宫人的,朝歌夜弦,哈哈哈。想想吧,赵王为秦王鼓瑟,楚王为秦王击缶,哈哈哈。”
笑了一番,王管事又说到:“我听说阿旁宫里还会兴建一座真正的六国宫,等我大秦每灭一国之后,将会在阿房宫里把该国的王宫原样建造出来,那才是真正的富丽堂皇呢。”
众人继续前行,一路上经过了无数个工地,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到处都横七竖的摆放着石料、木料、砖瓦。一间间烧制砖瓦的土窑毗邻结鄙,烟囱里冒出一条条黑烟扶摇直上。
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正中方圆几十丈都被铁栅栏和铁拒马围了起来,走到近处一看,只见里面是一个黑不见底的巨大深坑。王管事拈须呵呵笑到:“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去处吗?这可是规划中的十二金人基座!秦王说了,一统天下之后,将尽收天下之兵,溶化之后铸成十二个巨大的金人矗立在此地,昭示以后天下再也没有干戈兵事。”众人畅想着高达十几米不知道重几许的十二座金人矗立在此地的情景,忍不住惊呼出来。
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微风携带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是阵阵涛声和船舶的鸣叫声,来到渭水北岸了。天已经微亮了,可以看得见水面上的许多船只已经忙碌起来。众人踏上了渭水桥,却有人突然发现了什么,众人顺着他的指引望了过去,只见渭水桥不远处的岸边又开挖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一群工人合力抬着一个钢铁铸件往坑里填了下去。深坑旁边的陆地上,密密麻麻堆积着各种巨大的木料:松木、柏木、杉木、桑木,竟然还有贵重的楠木。
“少见多怪!”王管事轻轻的责骂道:“大王要在渭水桥旁边修建一座更大更宽的桥梁,听说就叫‘咸阳桥’,不然你们以为将来的十二金人怎么能运送过去?呵呵。”
站在桥上,已经可以望见渭水南岸的巨大宫殿群了,刚才看到的咸阳宫已经蔚为壮观了,但和眼前这一片比起来,众人竟然觉得咸阳宫也不过如此。
“你们发现了吗?咸阳是没有城墙的!我大秦未来只修国家之城墙,而决不修一城一市之墙!”王管事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壮哉咸阳,壮哉大秦!“众人附和道。
众人驻足歇息的片刻,王管事和另外几只队伍的带头管事遥遥的打着招呼,有的队伍急匆匆的走了,有的队伍也停下来欣赏一下江景。站在桥上,和风吹来,正是一日中最写意的时刻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渭水南岸传来,由远及近,滴答滴答的声音即使在周围如此喧嚣的环境里也显得非常突兀。马上了桥,几乎是全速横冲直撞了过来,众人赶紧避让,向桥的两侧边缘躲闪。只见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的骑兵纵马飞驰而过,留下了一阵阵扬起的尘土。
“又是哪里来的捷报吧?”一名仆役抹了把汗,说到。
“我军四面出击,到处开花,捷报都已经多到麻木了。”另一名仆役不以为然的说到。
“你们眼神都不好啊,刚才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斥候或者信使,那明明是野战骑兵的着装!”一名工匠得意的说到。
“咦?那马跑得那么快,你都看清了?”另一名工匠不服气的问到。
“当然,我这一行可是靠眼力吃饭的。”虽然他没说自己是哪一行,当周围的人显然对他的话没有异议。
“咦,王管事,你怎么啦?”有仆人发现王管事怔在那里。
王管事用右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举到眼前一看,满手掌的鲜血淋淋。
“王管事,你受伤了?”
“是刚才那个骑士干的吗?赶紧追!”
“闭嘴!”王管事恼怒的说到:“是他身上的血溅到我脸上了。”
没事就好,众人放宽心了。
王管事却更恼怒了:“你们全都眼瞎了吗?我可是跟随老将军上阵杀敌几十年的!那名骑士虽然全身都是骑兵的标准着装,但是他左手臂上却缠了一条白色的丝带!那是我们王家家兵的标记!”
“小将军出事了!”王管事带着哭腔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