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站在渭水的堤坝上,斜靠着护栏,嘴里咀嚼着一支草根,眼睛盯着河面上来往的每一艘船只。渭水是一条繁忙的水道,形形色色的货船、商船、客船来来回回的穿梭着,偶尔还有几艘运兵船出没。
咸阳城里的人都很忙,大白天的来渭水两岸消遣实在是一项奢侈的活动,所以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少数的的确确是闲人之外,大部分都是来自外地或者其他诸侯国的游人,以及极少数的身分不明人士。
丁,也就是宋丁,是一名街头和野外行动专家,无论是跟踪、监控还是伏击都是其长项,在咸阳日新月异的工地建设情形之下,他熟悉咸阳的每一个街头巷尾,能说出一个地点一个月来的每一个变化。
有一次他跟随秦军出征,跟着斥候一起跑遍前线的每一个山头,后来比当地的采药人还要熟悉每一条山路以及那些只有野兽才会经过的荆棘之地。
正如辛在无聊时参与秘兵署的行动来消遣一样,丁也有自己打发时间并且同时锤炼专业技能的方法,他受雇于巴蜀寡妇清的商业集团,为其收集对手的商业数据。
巴蜀的寡妇清是一个传奇女子,她在丈夫去世之后接管了家族生意,把家族生意从偏安一隅做到遍布七国,成为天下闻名的商业巨贾,僮仆千人,依附者上万,私家护卫两千余人。
巴清家的主业是丹砂的开采和炼制,后来则插足了各行各业,为了在新领域中快速站稳脚跟,巴清家雇佣了很多人手来收集竞争对手的数据。丁以一个咸阳贫困户的身份受雇,一两年下来之后由于成绩斐然,如今已经薄有家产。
为什么丁不肯参与秘兵署的行动呢,用他的话来说是因为秘兵署在秦国处于绝对统治地位,几乎没有什么有难度的行动,而辛则不同,毕竟辛是每次行动最后负责抓人的,只要有架打就满足了。
丁今天的任务是跟踪一艘货船,船的主人是魏国的白家。白家的财力足以与巴清家族相提并论,但其发家历史却远远早于巴清家族,白家的先祖白圭在一百多年前便是富甲天下的巨贾,还作过魏惠王的丞相。
凭借百年底蕴,白家现在的商号和势力依然遍布列国,但巴清家族实在是崛起得太快并且来势汹汹,对所有的古老家族以及他们所涉猎的生意都抱有一种莫名的兴趣。
当然这并不是说,巴清家族打算借助秦国的力量把白家打压下去甚至吞并掉,这仅仅是新兴势力对古老势力的一种怀着尊敬之情的敌意,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以往的行动只需要站在河岸边观察货船的大小和吃水深浅,待货船靠岸之后再找机会观察一下货物的品类,然后统计一下力夫的人数和搬运次数,这样就可以对此次的货物作一个大概的判断。
有时候碰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实在无法从外观上来判断的货品时,就得找机会跟某个伙计套套近乎,看能不能从其口中打探一些消息出来。
如果还是没有收获,那也没关系,事后还可以从白家商铺的出售物品里看出一些端倪,只是这样在商战上就显得被动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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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前,丁来到巴家在渭水边的一家商铺看看有无什么事情可以做,平时一贯向丁分派任务的巴家管事早已等在那里了。丁听完管事的描述,愣住了。
“管事,我一向只做街头盯梢的工作,你刚才说的潜入什么的还是另请高明吧。”丁连连摆手推辞。
丁在秦人里算起来是中等个头,但比来自巴蜀之地的管事还是高上一头。矮矮胖胖的管事费力的搭着丁的肩膀套近乎,说到:“不要推辞了,我早看出来了,你的实力根本不止街头盯梢这些小儿科的东西。这次的任务对你来说虽然是新的内容,但肯定难不倒你。”
“先在渭水等候一艘白家的货船,跟随它找到卸货的码头,再跟随运货的车夫找到仓库,然后潜入仓库,看看里面是否有违禁物品。你说得轻巧!如果白家真的是冒着巨大风险在搞什么违禁品,一定戒备森严。”
“就我一个人去处理这么长的跟踪线,有无数个暴露的机会!再说了仓库是那么好潜入的吗,一不小心可能把命都送了?我可干不了这个活!”
眼见管事打算再说点什么,丁又抢着说到:“干脆,你去向咸阳令衙门举报得了。”
管事愕然,好一会才开口说到:“我们也是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白家最近在大量收购粮食,意图不明。我就想白家毕竟是来自魏国的,对秦国充满敌意,说不定还借机收购其他东西,所以想去探查一下,本来我们就没有真凭实据。”
“即使他们真的在搞什么敌对活动,也不用我们小民操心啊。最近几年来,官府不是张贴过好多次告示说抓住了不少来自六国和胡人的奸细吗?”丁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这样好了,我派几个人跟你一起去,你们找到仓库之后,他们几个人潜入进去,你不用进,可以了吧?”
丁心想:“找几个菜鸟跟我一起行动?这是嫌我不会被发现吗?”
管事又说:”老实跟你说吧,我们好几个管事正在竞争更高级的职位。这次行动只要成了,不管有没有发现,我都可以跟上头吹嘘一通。你就帮我一次,好不好?“
看着管事渴求的眼神,加上又突然生出好奇之心,丁又推辞了一番之后终于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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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巨大的悬挂着“白”字旗号的货船终于出现在视线里。丁极目望去,只见货船的前后甲板上各自站立着几名侍卫和水手,看起来和平时的人员配备也差不多。
货船吃水很深,似乎满载着物品,行进途中掀起一阵阵浪花,四周的其他船只赶紧靠边避让。白家货船上无聊的水手们发出一阵阵嘲笑声,其他船只只好回以一片骂声和嘘声,眼睁睁的看着白家货船扬长而去。
“如果真的运载了什么违禁物品,恐怕船舱里还藏了不少侍卫。”丁暗自想到:“秦王四处征战,再加上行人署花费巨资离间六国君臣,即使国库充盈也不免吃紧,借助于巨贾富豪的力量也在所难免了。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魏国的商贾在秦国也能如此嚣张,只怕对秦王的进贡也少不了。”
堤岸外大路上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下有好多辆轺车聚在一起揽客,丁递给一名车夫几枚秦半两铜钱,上车之后又低声说了几句,车夫一抖缰绳,轺车徐徐开动起来。
轺车是一种需要车夫驾驭的马车,轺者,遥也,无顶盖,四面无帷帐,乘客站立着,可四向远望。渭水边的这些轺车本是用来供游客们租赁来沿岸观光游玩的,如今却被丁当作了跟踪工具。
白家的货船虽然开得很快,岸上的轺车跟起来却毫不费力。丁可以很轻易的辨认出河里的白家货船,而货船上的众人却无法从岸上的车水马龙中分辨出一辆怀有敌意的轺车。
大约两刻钟之后,渭水两岸的房舍已经变得稀少起来,大片大片的树林和草地出现在了前方,车流也逐渐减少,轺车慢慢的在岸上显得突兀了起来。幸运的是,白家货船已经开始鸣笛减速,准备靠岸了。
丁下了车打发了车夫回去,然后钻进了一片树林中,顺着货船靠近的地方望去,一个简陋的码头出现在了前方。
码头上已经等待着不少人了,主要是力夫和他们用来搬货的独轮车。码头后方是一条被车轮碾压得稀烂的黄土路,一直延伸到百来丈外的一处院落。
院落方圆数十丈,围着砖石砌成的院墙,黄土路的尽头就是一扇大门,如今敞开着,门前站立着二三十名侍卫。侍卫们听见货船的鸣笛,拔出佩刀,沿着黄土路一边走,一边在两侧站了开来。
“咦,这么大的阵仗,莫非真的在搞什么违禁物品?”丁心想,“白家在秦国经营多年,实属不易,就不怕惹恼了秦王,多年成果毁于一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