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清晨的官道上人烟稀少，车马也是稀稀拉拉的。四人策马狂奔一个时辰之后，道路上的行人和马匹逐渐变得稠密了起来，远处一个城堡在山梁上隐约可见。

栎水是渭水的一条支流，栎阳是栎水北岸的一座小城堡，四面城墙全部都由巨大的山石砌成，加起来也就四里多长。四人牵着坐骑走过长铺下来的吊桥，走进了大开的城门。

四人在城门附近的一间人流颇旺的食肆落座，点上一大桌饭菜，不为口腹之欲，只为迅速补充体力。

望着不远处城头上的黑色箭楼，再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实在想象不出来这里曾经是秦国抵抗魏国的前线。

那时正值魏文侯启用法家李悝变法后国力大增，魏文侯又任命名将吴起为主帅，一举攻占了秦国的河西之地，幸好后来吴起因故改投楚国，不然秦国说不定就被灭国了。

后续的秦国国君为了夺回河西之地，前仆后继，费时费力却没有什么进展。秦孝公的父亲秦献公索性将都城从雍都迁到了栎阳，国君亲自镇守国门。

秦献公发扬了秦人坚韧不拔的毅力，孜孜不倦的进行着和魏国的战争，终于在少梁之战中大败魏军，还俘虏了魏军主帅公叔痤，夺回了河西之地。在这之后，秦孝公即位开始了商鞅变法，并把国都迁到了如今的咸阳。

饱餐一顿、马匹也吃饱喝足之后，四人离开了栎阳继续赶路，每隔一端时间，他们就会找一个驿站停下来休整一下，毕竟休息是为了行更远的路。

途径蒲阪的时候，他们抑制住了进城朝圣的心思，停在路边远远地眺望了一下，再次扬鞭而去。

“尧都平阳，舜都蒲阪，禹都安邑，几千年的古城啊，过而不入，太可惜了啊。”在下一个驿站休息的时候，卜一边端起陶碗喝水，一边犹自念到。

“没事，回程的时候，我陪你去。”辛拍着胸脯，非常讲义气的说到。

他们从破晓时分离开咸阳，宛如古时的夸父追日一般，一路向东而来，在日头渐渐西沉，暮色在天边摇摇欲坠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函谷关的地界。

函谷关守将听说他们是公子府派往三川郡办事的公差之后，一改往日威严的面孔，热情洋溢的接待了他们，并在军营里收拾了一间颇为宽敞整洁的营房让他们留宿。

他们故意把营房的门窗都大大地敞开着，开门揖盗，或许这样是最好的防止有人窃听的方式。

山里的夜已经有浓浓的凉意了，山风不时的吹得树叶哗哗直响，手持火把的巡夜军士显然得到过守将的关照，在离他们这间营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掉头回去了。

“这样悠闲恬静的时光，我只怕是到了一个假的函谷关。”辛伸了一个懒腰，说到。

“嘿，十几年前，信陵君率领的六国联军还来过这里呢，那时候秦人如临大敌，龟缩在关里不敢应战。”卜似乎又有些感怀了。

“神棍，不要这样多愁善感，我本以为你这样的世外高人应该都是古井不波的，为何这离家不到一日，就发出好几趟感慨了。”辛顿时来了精神。

“谁让这一路都是历史名城名地呢？”卜说到。

“很多地方我们小时候都曾跟随老师去过的，只是那时年幼没有留下太多印象。再说等明日过了黄河，再向前经过的好多城池都曾是我殷商故地，你又该如何怀古呢？”汤突然插话说到。

卜哈哈一笑，不再言语。

“我们一直没有讨论过这次的行动，要不要聊一下？”丁提议到。

“有什么好聊的呢？现在我们完全不知道王离本人和荥阳大营的情况，只能靠猜了。”辛接过话题。

“猜，挺好的啊，很多时候直觉比证据还可靠。”汤看了看二人，说到：“那你们都发表一下看法吧。”

“荥阳大营已经设立了近三年，最近更是集中了很多秦军的新锐小将，比如王离这样的，会不会是魏国或者韩国先发制人，来了一次偷袭呢？”丁说到。

“我看肯定就是魏国干的，韩国没那个胆子，不过呢，更重要的肯定是王离自己水平不行，不然为啥别的小将没事，偏偏他出事了呢？”辛大咧咧的说到。

巡夜军士的火把再次出现在视野里，众人安静了下来，喝水的喝水，望天的望天，直到军士的脚步声远去。

“王离是公子寄予厚望的国之栋梁，不可妄下断言。”汤说到。

“是你让我说直觉的。”辛哼到。

汤苦笑一下，望向了卜。

“算了，还是等到了大营，多了解一些情况再说吧。”卜说到。

于是，这个话题开始没多久就结束了。

“如果真是魏国干的，那还真是冤家路窄啊。”卜感觉到自己杀死了上一个话题，搞得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开口再次把话题引向了历史。

“晋国分裂成如今的韩赵魏三国，昔日的晋国和秦国是相爱相杀的一对冤家。我言简意赅的描述一下两国的交往。”

“秦穆公娶了晋献公的女儿。”

“晋献公晚年宠幸骊姬，杀掉了太子申生，公子夷吾和重耳逃往他国避难。”

“晋国内乱，秦穆公担心重耳即位后成为秦国的威胁，于是迎立夷吾为晋惠公，晋惠公即位后恩将仇报，秦晋交恶，兵戈相向，结果晋国惨败，除了割地求饶外还派了晋惠公的儿子公子圉到秦国做人质。”

“秦穆公把自己的女儿怀嬴嫁给了公子圉，两国亲上加亲了。结果公子圉丢下妻子，偷偷跑回了晋国，后来即位成了晋怀公，再次与秦国交恶。秦穆公怒了，于是帮助重耳夺回了国君之位，并且把怀嬴改嫁给了前夫的叔叔重耳。”

“嗯，这段关系的确是非常混乱，秦穆公是夷吾和重耳两人的姐夫，又是夷吾的儿子公子圉的老丈人，还是自己的舅子重耳的泰山。”

“秦穆公三立晋君，但却没有从晋国占到什么便宜。重耳即位后晋国大兴，成为了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

“晋文公死后，秦穆公以为终于等到了称霸的机会，趁晋国发丧之机兴师长途偷袭郑国，结果被一个机智的郑国人弦高所骗，无功而返。晋国在函谷关附近的崤山设伏，偷袭了回师的秦军，秦军全军覆没，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等三帅被俘，后来怀赢劝说晋襄公放三帅归秦。”

“几年后，秦军兴师报复，再败于晋。”

“次年，秦穆公亲自率军伐晋，渡过黄河，焚烧船只，以示决心死战，攻取晋国的王官和郊。面对秦国这种屡败屡战困兽犹斗的玩命精神，晋国终于怂了，下令四境坚守，不许与秦人交战。秦军掉头向南，由茅津再渡黄河，到达崤山，封崤中秦军尸骨而后还。”

“秦穆公伐晋找回了面子之后，专心向西向北开疆拓土，终成一代霸主。当然了，有些人认为秦穆公只是西戎霸主而已，还配不上春秋五霸。”

“如果说秦晋是相爱相杀，那么秦魏则是相杀相爱了。”卜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到。

“三家分晋之后，魏国国力最强，曾经给秦国造成了巨大压力，幸好秦国熬过来了。商鞅变法之后，两国国力逆转，魏国不仅被逐出了河西之地，连河东之地都被秦人占领，魏都被迫从位于河东的安邑迁往了大梁。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世事盛衰兴替，变化无常，比黄河改道更难令人琢磨。”

“卫人商鞅、魏人张仪、魏人范睢都是在魏国得不到赏识和重用的，他们到了秦国之后却都做出了一番大事业，出将入相。”

“之前的多任秦王多和魏王室联姻，于是众多魏女出现在秦国王宫，直到最近一些年才被楚女盖过了风头。”

“更神奇的是在民间，秦国占据河东之地之后，又好几次被赶回函谷关内，竟然有大量的魏人放弃了土地和家园，跟着秦人去了关中，后来有些人跟着秦军又回到了河东，有些人却就此在关中落地生根，成为了地地道道的秦人。”

卜东拉西扯的聊着，巡夜军士来了又去也好几茬了，秦魏之间的百年恩怨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吹熄了蜡烛，门窗依旧敞开着，四人留下一人值勤，待先睡的三人醒了之后再轮换。第一轮值勤的人自然就是卜了，他躺在靠近窗边的一张睡床上假寐，专心倾听着远近的响动，有时睁开双眼望着天上的繁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