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活站在街角,望着对面农神庙巨大牌坊后面的巷子怔怔出神。
......
魏活,三十五岁,赵国人,他本来不姓魏,但他和魏牙不同的是,他并不是来到大梁之后才改的姓,他是在邯郸的时候改姓魏的。
他的父亲是赵国著名的剑术高手,平原君手下的四大剑术名家之一。在那个著名的信陵君折服平原君座下诸多门客的故事中,魏活的父亲改投信陵君门下。
后来信陵君回大梁救难的时候,魏活的父亲举家迁往大梁,再后来,魏活的父亲死在战场上。
魏活牢牢的记得他改姓魏的由来。
那一日,他十来岁,正在邯郸的家中后院练剑,突然一阵喧闹声从前院传来,他闻声而去,却看见父亲满身是血躺在担架中被抬了回来。
原来平原君手下的另外三个剑术名家不满父亲改投信陵君,在一个小巷里伏击了他父亲。他父亲念及同袍情义只防守不进攻,终于等到援军赶来,那三人只有怀恨而去。
魏活记得众人刚把父亲安置到房间里,信陵君就匆匆赶来了,只见他衣衫不整,头上的方冠也歪歪斜斜,想来是急着赶来来不及整理衣冠了。
信陵君坐在塌前,捶胸顿足,又是为魏活父亲受伤而痛惜,又是自责,把信陵平原两家门客争斗的来源都揽到自己头上。
他说,平原君如果参与了这件事,那就大失风度了,他会上门与平原君交涉;如果平原君不知此事,只是三个剑客自己的主张,他会去拜访三个剑客,化解双方的恩怨。
他看着榻尾的魏活,说如果魏活的父亲有任何不测,他会负责把魏活养大成人,并且收集天下的各家剑谱,把魏活培养成比其父亲更厉害的剑术名家。
魏活的父亲大为感动,当场命令魏活改姓魏,终身侍奉公子。
后来,他父亲虽然流了不少血,但还好手脚无恙,身体复原之后丝毫没有影响其剑术。
信陵君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那三个剑客后来规规矩矩,再也没有找过魏活他们麻烦。
......
魏活又想起,父亲在河东战死之后,信陵君回到大梁却被魏王夺权,秦国派人到大梁散布各种谣言,公子在酒色中自暴自弃。
有一天,公子来了,他酒气熏熏,步履蹒跚,两名美艳的侍妾左右搀扶着。
公子说,他要编撰一本兵法书,六国向他献上了不少兵法书,顺便还献上了不少剑法刀法武功秘籍。兵法书他留下了,剑法刀法送给魏活一观。
公子亲自送书过来令魏活受宠若惊,而六国献上的各种剑谱却令魏活大开眼界,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剑法从那之后突飞猛涨,达到了一个父亲生前不敢想象的境界。
......
魏活厌恶的看着在农神庙进进出出的人群。
你们可知道是谁在最危难的时候拯救了你们?你们的祖辈父辈曾经倾城出动去迎接他,你们是否还记得?你们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拯救了你们!而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你们是否给予了回报?
每一百个进出农神庙的人,可有十个去到后院祭拜公子吗?这十个人,又是去干什么的?求官?求财?甚至求姻缘求子?
公子是神,他救了赵国一次,又救了魏国一次,但他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神!你们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不要来麻烦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好吗!
这十个人之中可有一个是真心诚意,为了三晋老百姓的福祉而奔走的?
魏活恨他们,要不是欠着左相的救命之恩还没有偿还,魏活真的想到荥阳去加入秦军,回头来杀光这帮忘恩负义的王蛋!
......
魏活剑术大成了,公子却去世了,这一身武功变得毫无用处了,魏王对讨回故土一点兴趣都没有,带着文臣武将们沉迷声色得过且过,没有了公子这个不和谐的角色,从上到下更和睦了。
公子的儿子们离开大梁回封地去了,门客大部分都散掉了。
正当魏活不知道如何打发时光的时候,一个叫“晋合会”的组织找来了。
对方说他们是根据公子遗命成立的一个宗门,成员都来自于效忠于公子的下属和门客,公子晚年表面上沉溺酒色,其实是在暗中积蓄力量,为自己离世之后留下一个可以于危难之际拯救魏国的组织,这个想法的灵感来自于墨家。
魏活加入了晋合会,他利用自己的人脉,也推荐了一些身手不凡的人入会,在会里也担任了教头,负责训练一些新人的武功。
谁知道没多久,大难降临,不知道是会里有人行事太过高调,还是有人告密,魏军和秘卫署的人马包围了他们,在场的大多数成员当场战死。
魏活凭借不俗的身手逃出生天,在重伤之下慌不择路的闯进了一位大臣的府邸。那个大臣叫魏衍,也就是现在的左相。
左相救了魏活,但也明确告诉他,自己很讨厌晋合会以及类似的组织,他们打着公子的旗号搞事,不是在继承公子未竟的事业,而是在给公子抹黑。
更重要的是,魏国是属于魏王的,公子立下了再大的功业,也毕竟是臣,逾越之事是万万不可的。
魏活选择了留下,一来是欠了左相一条命,二来是他从小就为了长大之后报效公子而活着,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啥。
他向左相发誓,以后绝对不和晋合会余孽来往,如果他们还有人活下来的话。
不过他也问过左相,剿灭晋合会这事是否和左相有关,因为魏活以后要尽忠于左相,他不希望左相与之有关。
左相轻蔑但是郑重的告诉魏活,绝对和自己无关,如果魏活以后发现自己参与了,他可以随时离开,也拥有随时向自己复仇的权利。
没过多久,魏王赦免了晋合会活下来的成员,但谁活下来了,无人得知,也许是死得差不多了,魏王故作大方而已吧。
反正,从那之后,晋合会这个名号在大梁就销声匿迹了。
认识魏活的人绝大部分都死了,经过左相的担保和运作,秘卫署删除了关于魏活的所有记录。
他成了一个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贴身侍卫,和其余的几名武功不赖但离顶尖还差不少的侍卫待在一起,组成左相的十数人卫队。
为了掩人耳目,卫队长还是由其他人担任的。魏活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一个混入了左相身边的南郭先生。
最近一两年,魏活有一次听说农神庙后面的信陵祠里面有人打着晋合会的旗号招揽信徒,魏活不知道该咋办了。
按本性来说,魏活应该直接冲进去,揪着人就问,你们到底是谁?
但魏活信守对左相的承诺,在没有得到左相许可之前,再也不和过去的人与事发生纠葛。
他时常有意无意的路过农神庙,默默的凝望着牌坊后深深的巷子,看着来往的人群,聆听心灵的交战。
也许他在等一些奇迹,比如正好身边有人谈论晋合会,有人说出很多信徒的名字,而且碰巧里面有他认识的,说不定还有人说出了他们的住址。
最好有一个认识的人冲上来,激动的抓着他的双手。
最好,没有最好。
......
魏活击碎了幻想出来的画面,看见两名山里人打扮的青年人急匆匆的从巷子里跑了出来,又急匆匆的从一个客栈里驾驶着轺车离开,那轺车的车辕上刻着“同福客栈”四个字。
魏活心想,农神庙的声名远播,山里人都跑来朝拜了,而大梁信陵祠反而声名不显,可叹啊。
魏活的视线又回到牌坊下,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嗯,好像是一个守门人,叫什么来着,侯胜?
上班时间,他不在西门执勤,跑这里来干什么?
街对面的侯胜望了这边一眼,所幸两人的视线并没有碰撞在一起,侯胜匆匆的离开了。
魏活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莫非他在跟踪那两个山里人?
......
魏活离开的时候想到,三日后便是公子的十周年祭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