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站在云端俯瞰深夜的大梁,外城城墙上的灯笼和火把勾勒出了整个大梁的轮廓,而宫城城墙上的灯笼则让整个宫城的轮廓显得更为明亮,鸿沟两岸的风灯如同两条彩带随风摇曳。
夷山下的底层官吏区有模模糊糊的点点灯光泄露出来,而城西的富豪区则明亮得多,不过跟王宫的灯火通明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
平民区漆黑一片,工坊区则随着火炉的熄灭和工人的休息逐渐暗淡了下去。
突然,工坊区的某一处亮起了一个光点,然后是两个光点,三个光点。
无数的光点逐渐连成一条线,然后是两条线,三条线。
光线到处流窜,四下肆虐,终于汇聚在一起,成为了一团火球。
楼船如同一只受伤的巨兽般发出怒吼,火球喷薄而出,然后爆炸,烧红了整个工坊区的上空。
楼船持续的发出怒吼,火球如同雨点般四下倾泻,仿佛一朵朵璀璨的烟花。
鸿沟瑟瑟发抖不敢言语,大梁城仿佛轻轻的哭泣起来。
......
辛在梦中被卜叫醒,卜说:“着火了!”
辛立马翻身起来,卜又不紧不慢的说到:“看方位是鸿沟那边。”
辛骂了一声,倒头又睡着了。
卜想起了离开咸阳前的那个卦象,“滚滚人头落地,流血漂橹。”
......
魏牙还没有入睡,他望着远方的火光出了神。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卫国老家,跟着奴隶主老爷外出围猎的夜晚,山沟里燃起了篝火,小奴隶们在火堆前跑来跑去。无论什么身份,童年的时光总是幸福的。
魏活清醒着,他望着远方的火光出了神。他仿佛看见了一个高大的黑影在一个火盆前烧着什么东西,无论他把眼睛挣得多圆多大,但是都看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看清楚黑影是谁,还是想看清楚到底烧的是什么东西。
学监大人望着远方的火光出神,心中默默的祈祷,“工坊区着火了不要紧,学宫可千万不要着火,任何想搞破坏的人都不要纵火,要来就冲我一个人来。”
敖堡的掌柜望着远方的火光出神,他仿佛看到的是敖堡发出的冲天火光,一队队身穿不知是黑色铠甲还是红色铠甲的武士在敖堡城里四下游走,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完好的房舍变成了残垣断壁。他祈祷着自己的家人千万不要有事。
张辂痛得睡不着,白天挨打受伤的地方还在不停发作,他后悔没有跟着自己的兄长离开大梁,如今想走还来得及吗?望着远方的火光,他感觉伤口更痛了。
黑市的老板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火光,大声的呵斥着下属和仆人,让他们准备好水桶,又命人在外墙上泼了不少水。还好火光并没有蔓延开来,于是他就回去睡觉了,回房的途中他看到了义戎,不由得想起了自称敖离的那个人。
瘦庙祝看着远方的火光,心中暗想,信陵祠的香火要是也有这么旺该有多好。他暗下决心,无论此生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让信陵君的信徒遍布三晋大地。他又想,只是三晋大地还不够,说不定有一天,信陵君的信徒会君临咸阳呢!
侯胜醒了,望着远处的火光,他想起了曾经的雄心壮志、蹉跎的青春岁月、怀才不遇的悲哀。他心里也燃起了一团火,建功立业的时候终于到了,感谢上天。
他在华丽宫室中醒来,遥远的火光似乎辐射出巨大的热量,穿越了空间来到面前,那莫名的无影无形的炙热感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有人说,你是他的传人,你应该继承他的事业,你应该站出来,你应该这样,你应该那样!然而,他只想逃避。
他在层层帷幔后面醒来,红色的火光使他变得兴奋,虽然家族的重担根本轮不到自己来承担,但是他觉得自己是一名真正的战士,只有战场才是他最佳的归属,祖上的辉煌和荣耀也许有一天会在他手里再现。
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人都看到了远方的火光,不管他们原本就没有睡着,还是睡着之后被人叫醒的,也不管他们看到火光想到了什么事情,想到了什么人,远方的火光无情而霸道的把他们纠缠到了一起,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命运。
......
王室制舟工坊里的众人徒劳的奔走着,麻木而机械的奔来跑去,忙活了半天,火势一点都没有变小。
上过楼船的秘卫和工匠们努力的辩解着自己绝对没有遗失火把,也绝对没有碰过任何可燃物。
校尉黑着脸派人把他们都关押起来,然后盘算着如何回去交差。
大监非常想哭,但是怎么都哭不出来。
小队长心想真是倒霉的一天,还好最后自己没有到楼船上面去,看来平时疏于锻炼还是对的,能力越大,麻烦越大啊。
小吏则在努力回想那两个贼人的样子,他不相信是他们干的,但好像又期待是他们干的,想到后面自己都糊涂了。
......
他和几位老友秉烛夜谈,当他们望见火光的时候根本不为所动,只是淡淡一笑。
他说:“说来也巧,君上身边最出彩的几个人都是老人,比如侯嬴,又比如毛公和薛公。我们年轻的时候一事无成,如今都老了,说不定反而能干成点什么了。”
几位老友颔首称是,捻须微笑。
......
他远道而来,来的时候只带了两名亲信,如同一个逃兵,逃离了一个战场,却又不经意进入了另外一个战场。
信陵君年轻的时候住在大梁城,他时常想去邯郸看望他远嫁的姐姐。
信陵君中年的时候住在邯郸城,他时常想得到哥哥魏王的谅解,可以回到他在大梁的家。
信陵君年迈的时候回到了大梁城,他时常想起赵王没有兑现的五座城。
如今,沿着信陵君走过的轨迹,大梁,我来了。
......
他,从梦中惊醒,披上披风,出到院中,凝望着远处鸿沟上方红彤彤的天空。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伟岸的身影,那个身影默默的把一卷卷竹简投入火盆之中。
他想呼唤那个身影,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的哭泣。
他变回了小时候的自己,他只想念“他”的名字。
君上!
他仿佛能感受到身后的双塔,仿佛两尊永远忠诚又无所畏惧的保护神。
......
他醒了。
他也醒了。
然后是他,他,他。
火光是战鼓声。
火光是号角声。
火光是动员令。
十年如一梦,重逢的日子到了,清算的日子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