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陵是座水城,水城自然是船的世界,画舫或行或泊,行则轻快,泊则闲雅;或独或群,独则独标高格,群则浩浩荡荡。可以说,画舫是水乡的精灵,更是温陵独特的风景。
唐逸同沈清柔一同坐在船坊,湖上碧波荡漾,离老远便看见远处一艘画舫从西头行驶过来,画舫上张灯结彩,顶上漆着黄漆,船柱雕梁画凤,当其驶近,才发现连彩灯个个人物都刻画得栩栩如生,船上女子或凭或立,皆以轻纱掩面,身着罗衣,风流才子赋诗作画,好不热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又互相对望一会儿,沈清柔定是羞红着脸低下头,趁唐逸不经意间,又会偷偷看他一眼,而后耳根通红,将头低得更低。
话说回来,两人订婚许久,说过话语十指可数,更别说像今日这般一同画舫游玩。
稍顷,
沈清柔轻声问道:“相公,你冷吗?若是冷的话,坊间有薄毯。”
唐逸笑了笑,说道:“酒意上头,反而觉得燥乎。”
沈清柔说道:“相公若是觉得醉了的话,妾身可以先扶相公回去休息。”
唐逸看着她,认真说道:“这里景色很美,想跟你多看一会儿。”
沈清柔脸色更红,柔声说道:“相公若是景色美,妾身自然愿意陪相公多看一会儿。”
唐逸淡淡一笑,说道:“你就从未嫌弃过我吗?”
沈清柔脸色微白,说道:“相公为何这样说?”
唐逸略微沉吟,说道:“例如,拒绝你我二人婚约。”
沈清柔脸色苍白如纸,急忙解释。唐逸看到她这般惊慌,不由得笑了,说道:“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你拒绝你我二人婚约,我也会块糯米糕似的,粘着你不放开了。”
沈清柔又是慌乱,又是羞怯,看了看四周围,咬了咬朱唇,说道:“妾身……妾身未曾嫌弃过相公。”
唐逸温声说道:“你是温陵第一才女,又长得如此倾城脱俗,若是愿意的话,可以选择更好的归宿。”
沈清柔摇了摇头,坚定说道:“相公便是妾身唯一的选择。”
唐逸哭笑不得,问道:“这是为何?”
沈清柔说道:“相公是个读书人,却是甘愿与妾身订婚,若说吃亏的话,应当是相公才对。
爹爹从小就爱护我,听我,任我,未曾为难过我。即便是与相公订立婚约,爹爹也曾寻问过我的看法。
妾身一直都是认为,自己是个普通女子,身肩之上未曾担当过大任,心里边也并非有着大抱负。
如今相公功名在身,又是温陵父母官,却因为与妾身婚约在身,一直受人冷眼蜚语。相公,应该是被妾身更加辛苦才是。”
唐逸看向沈清柔时,目光更加柔和,说道:“你就不曾为自己着想过吗?”
沈清柔温柔一笑,说道:“妾身自然是有想过自己,妾身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相公乃是书生,又有功名在身,愿意与妾身订立婚约,那便是妾身的幸运。
爹爹是不会害我的,更不会将我往火炉你推,所以我是相信爹爹的。
我已是过了任性的年纪,也明白自己这一生定是要……”
说到这,她脸色红得更加厉害,却发现唐逸一直看着他,像是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沈清柔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妾身也明白,有的姑娘是被视为利益与人嫁娶,享受琴棋书画,却是深闺生活,一生不愁吃穿绫罗绸缎,但却过得极不开心。
当初爹爹问我是否愿意,却未曾强求过我,若我不答应也是可以。但我却明白,爹爹是不可能害我,如今亦是如此,相公对待妾身发乎情,止乎礼,未曾为难过妾身。”
沈清柔目光变得坚定,说道:“这是一门婚约,关系着相公的名誉,也关系着沈家未来。
妾身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随未曾见过相公,也未曾与相公相识,但妾身明白这些事情是不可任性而为之,即便妾身拒绝也是可以。
但是,与其拒绝这门婚约,使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不如选择相信爹爹,选择相信相公,相信妾身自己的选择。”
中心是一座虹形大桥和桥头大街的街面。粗粗一看,人头攒动,杂乱无章;细细一瞧,这些人是不同行业的人,从事着各种活动。
大桥西侧有一些摊贩和许多游客。货摊上摆有刀、剪、杂货。有卖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许多游客凭着桥侧的栏杆,或指指点点,或在观看河中往来的船只。
大桥中间的人行道上,是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流;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独轮车的……
他们,都在为着自己的人生奋斗着。
沈清柔轻声问道:“相公若是不当官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沈清柔问完,却又觉得这个问题不对。相公乃是读书人,如今有了功名,定是要坚持继续走仕途之路!
唐逸望着闪耀着璀璨灯火的湖面,陷入长久的沉思。
在这个时代,一个人要想得到重视,就必须要踏入仕途,而踏入仕途的方法就是考科举,只有考到了科举,就表明前途一片光明。科举虽难,可是只要考到了,就可以平步青云,对于那些出身贫寒,没有支撑的寒门子弟来说,科举制度就是希望。很多人寒窗苦读数年甚至是几十年,就是为了参加科举时能够取得功名。
而如今唐逸已是取得功名,自然是不可能不当官员。
那么,
若是不当官呀,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唐逸是个近乎理智的妖孽,他不一定智商非常高,却不会悲观厌世,融入新的环境,他会旁观别人,也会审视自我,他会很好的和这个世界交流,清楚的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若将如今遭遇比作一片汪洋大海,此时的唐逸就像是一只船孤独的航行在海上,它既不寻求幸福,也不会逃避幸福,它只是向前航行,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但仔细一想,如果一个人是完全理智的话,那他就不会有任何人生目标,因为一切都是无意义的,在他眼里不过是无聊的低商系统的自娱自乐罢,他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在这个世界游玩。
所以,他近乎理智的妖孽,却并非完全理智。
现在许多人们眼中的所谓理智的人,大多无外乎是为了某一终极目标而坚定不移,而这个终极目标为什么存在?
这个就没法用理智回答了,因为终极目标本来就不讲理智。
比方说,一天文学家摈弃爱情、抛弃娱乐,终其一生投入科研工作,我们可以说他为了目标很理智。
但他为什么会有这个目标呢?
因为热爱,而这个热爱,是不讲理由的,没有理智的。
正如逻辑严谨的数学理论体系是建立在“不证自明”的公理之上,理智的思维也是建立在感性的终极目标之上的,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
唐逸前世也曾接触过网络小说,那些小说穿越者来到新世界皆是志得意满,每个人都有着坚持不移的目标,让人觉得他们可以在这个世界做任何事情。
于是,
他们每个人深处高山,计谋商战,潜入武林,运筹谋略,左右战争,玩弄朝堂……可惜的是,这都只是癔想。
不得不说,他们有的自认为天才的想象,但事实连某些事务的常规都尚未接触,只是凭借主观臆断而已。未曾见过烟雨江南的柔美,怎能凭借一缕清风,踏歌起舞,想着用天马行空的幻想,勾勒江南的婉约与凄清呢?
古代人不傻,真的不傻,若是想靠着现代思维驾驭事情,解决各种冲突关系,理智告诉唐逸,这种冒险程度,无疑刀尖上行走。
那么,
回到开始的问题,唐逸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若是将他一生视为一场传奇的话,属于他的故事主线又是什么呢?
换句说,每一个故事都得有目标,此乃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
见唐逸长久没有言语,沈清柔淡淡一笑,说道:“相公现在所做的,应该就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当一名心中有温陵百姓的百姓官,挺好的。”
唐逸咬了一口冰糖葫芦,笑道:“做一名心中有百姓的好官,唯有胸怀大爱、情系百姓。但我心到底是有些小了。
为人者,走错了路可以转回来,大不了从头再来;为官者,迈出一步,就是一个脚印,没有后路。对了,便是份内之事,少有鲜花和掌声;错了,前面就是万丈深渊,等待着的是镣铐和谩骂。”
沈清柔眉头微蹙,轻声说道:“相公的意思是?”
唐逸沉默不语,心里想到,今日若不是御史出面,结局如何谁也不知晓。陈津不过是一城之主,卧于温陵便威势遮天,仅一言左右商贾兴亡,凭权势定县令的生死。
今日这事,让唐逸深刻明白,这个时代草菅人命是常事,但他不愿当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所以,唐逸只想好好的、幸福的、安安稳稳的在这个世界舒舒服服的活着。
从理性安稳的角度出发,唐逸必须先壮大自己,所以有银两支撑是必须的。而且得是闷声发大财那种,然后靠着源源不断的财富聚拢,奠定在这个时代,相对稳定的财富基础——这一条路他一定会走,因为他是个视财如命之人。
如今,既然已是穿越,就得摆正古人思想。前世的他厌恶商界的尔虞我诈,所以如今朝堂之争能避则避,最好是站在众人背后,冷眼观看整个朝局。但是,必须发展壮大属于自己的势力,至少他得是块硬铁板,谁踢自己,就得做好倒贴一大堆医药费的准备。
然后,
唐宇抬头看向沈清柔,眼前的未婚妻子,体贴善良,温柔如水,是贤妻良母型的女子。所以,不可辜负清柔,切忌拈花惹草,同时要注意,避免成为播种的机器。
同时,要明白自己的定位,已是厌倦尔虞我诈,但也想好好的、幸福的活着。要明白古人不傻,且每个人都是人物,不可雄心百倍,想着叱咤风云,所有路都不是直的,任何事情都可能出现变数,必须小心谨慎,切勿轻视。
想到这,唐逸洒然一笑,沈清柔温声问道:“相公,在笑什么?”
唐逸笑道:“娘子,方才不是问我有什么想做的?”
沈清柔微微抬头,看向唐逸,问道:“相公有什么想做的吗?”
唐逸看着沈清柔,说道:“我这一生不求活的潇潇洒洒,也不求活的精彩绝伦,只要能守护住身边的一切就够了。
若是有人著书,恰好写到我之时,我希望他是这样说的:
唐逸这一生以享受生活为主线,追求着质朴、简单、干净、舒适的生活。
追求享受生活的唐逸,对待任何事情的要求也是如此,可谓处处渗透着属于他自己的理念。
有些人常常因为忧虑过度,而导致自己精神失常;有些人却因为麻木不仁,造成自己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前者常为寻找理性而痛苦,因聪明过头而衰亡,愚蠢根源在于什么都懊悔。
有人喜欢在平淡里渡过此生,有人喜欢历经风风雨雨,也有人喜欢挑战生命极限,但无论如何每个人都有自己人生选择,让生命在人生轨道上绽放光彩,枉度此生,人生便完美。
生活如水,平淡最美。
他从未埋怨已经发生的事情,要么就改变它,要么就安静接受它。摆正好的心态,才能享受人生。幸福很远亦很近,就看是用什么眼光看,用什么心态面对。
人生不过几年,似水一样流淌。
所以,
唐逸这一世,
享受生活是主线,精彩人生是点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