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棋,无进无退,也并非是必死无疑。若说对手就是人们所处的环境,有的人能预见十几步,乃至几十步,未雨绸缪、后发制人。
有的人仅能看到几步之遥,甚至走一步算一步。在与高手对招时,常一步失算,满盘皆输;但是高手下棋,面对残局,却可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有的人下棋,落子如飞,但是忙中出错;有的人又因开始顾虑重重,导致捉襟见肘、左右逢源。
有的人下棋,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认输;有些人下棋,稍见情势不妙,就弃子投降。老夫们要端正态度,勇于直面,努力超越,应该成为真正追求的人生棋局。”
年轻公子开心笑道。
王阳明问道:“那你又是如何下棋呢?”
年轻公子略微沉吟,又侍女送一杯暖茶。
他轻抿一口茶水,轻轻笑道:“学生下棋……喜欢总揽全局寸土必争,关键时刻又需有壮士断腕、舍城弃地的勇气和魄力;既要随机应变,来应付不断变化的局势,又需要保持固有的原则和立场,不迷失前进的方向;既要随缘而进,建功立业,又需顺势而退,明哲保身。”
王阳明脸色阴沉,说道:“这便是你心中的想法?”
年轻公子看着手里的茶水,淡淡笑道:“事实上在这之前,学生一直以为人生便如这茶水。
品一杯茶,可干无人情冷暖;可体会世态炎凉;可观察世事浮沉;可理解好和好散;可品尝人世之苦涩甘甜。
但只从王先生离开之后,学生才猛然醒悟,人生亦如眼前这一局对弈的棋局。
古人云:精于棋道之人,先人在棋局中演绎着风云不测之变化,操持着生死之大权,观看着世风之厚薄,人事之浮沉……但若说学生想法的话,学生其实没有任何想法,或者说学生只想享受下棋的乐趣,足矣。”
啪!
年轻公子落下白子,棋局再一次柳暗花明。
习姑娘纤纤手指弹奏着琴乐,不时抬起头看着屋内两人棋局。
或许是琴乐的影响,或许是茶水香气沁脾,原本沉闷的气氛,某一瞬间,随着年轻公子一声轻笑,这第一盘棋局便悄然结束。
习姑娘没有关注棋局输赢,她只是有些惊讶,她跟了年轻公子如此之久,但像他今天这般如此愉悦还是第一次见识。
年轻公子不止一次提起过王阳明,想来这世上能够令年轻公子如此开心的也就只有眼前的王阳明了。
不过,
这王王阳明也是有些意思,方才还跟年轻公子品茶论鉴下棋论道,但两人再重新开了一局之后,却是再没有说过任何的人生道理。
或许是年轻公子跟许王先生都是学问渊博之人,见多识广,两人开始谈古论今,时而抨击古人学问之迂腐,时而数落当朝哪位之下贱,但两人并非像文人那般,话里话外都是之乎者也,更不会动不动就引经据典圣人贤训,就像是聊着家里家常,话里话外都是七七八八的杂事。
这让习姑娘眉头微皱,就连弦乐也跟着急促起来,煞时刻琴声犹如千军万马奔腾之势,屋内的两人似乎发现习姑娘的异样,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却是继续说着话语。
尽管年轻公子是王阳明的学生,但谈论之时却没有丝毫拘谨,时而打探阔论有些小孩浮夸,时而点到即止像是深思熟虑谨慎小心,便是这样茶水煮了一壶又一壶,屋内这是不断响起棋子落下的声响。
某一瞬间,
有些突兀,
王阳明脸色平静如水,忽而说道:“你见过唐逸了?”
年轻公子轻轻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王先生好不容易搭起如此壮观的舞台,学生作为观众,明白王先生的良苦用心,自然是得好好的欣赏一番。
事实上,学生来到温陵本是度假,与王先生情况一样。但是,只从王先生住进县衙之后,我对这位唐县令反而更加有兴趣。”
年轻公子没有丝毫隐瞒,似乎并不避讳让王阳明知道这件事情。
“初识认为唐县令,学生也不能免俗,虽然唐县令并非世人所说的,欺师灭祖,不学无术,但他入赘的事情,学生当时觉得还是有些可惜了。”
王阳明像是想起什么趣事,哭笑不得道:“唐逸反倒是对这入赘之事毫不在乎。认为当一名赘婿可谓是逍遥快活,每日可以逛街游玩,能够吃喝赏乐,偶尔还能够逗逗丫鬟,即便是在银两事情上面,也有沈家可以为他负责,偶尔去县衙处理一些事务,还说喜欢好吃懒做,生活过得十分逍遥。”
年轻公子轻轻敲击棋子,看着王阳明脸上的笑容,说道:“入赘便是无门之路,唐县令若是心中有抱负,想来也不会选择这一条路。却是不知,这是唐县令真实想法,还是王先生希望他这样做。”
王阳明摇了摇头,说道:“功名利禄之事,他的确是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我目前跟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他的一言一行只听他自己的想法,我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他也从未在乎。”
两人继续下着棋子,有丫鬟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将茶叶重新沏上,这才又急忙退下。
屋内两人继续连着话语,但似乎从刚才开始,两人谈论的对象便都是放在唐逸身上。
“倒是个有才之人,尤其是前些时日那一首《关雎》,倒是给我一种惊艳之感。”
年轻公子点了点头,笑道:“倒真是个才子,只是王先生看来,这位唐县令属于什么才子?”
王阳明想了想说道:“若是寻常人家,随便安几个名号也就可以了。但唯独这位唐逸,老夫始终琢磨不透,说是大才却是心无谋略,说是小才却甘愿入赘,但若论他的诗才之高,就连我也是望尘莫及,但若他的心性的话……”
他犹豫了许久,这才说道:“实在是琢磨不透。”
“记得第一次见识她,便是在县衙里边。
平日里边我若是找他讨论朝政,亦或者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他便没了半点心思,虽然不好拒绝我这位御史的搭话,但话里边却是说着不着调的话语。
就比如这诗才,若不是他参加了这个诗会,我都不知晓他有如此文采。”
年轻公子跟着笑道:“想不懂啊这位唐县令如此内敛藏拙。”他忽而抬起头来,忍不住问道:“王先生,唐逸是真的不认识你吗?”
王阳明脸色微滞,沉吟稍顷,点了点头说道:“他知晓我是御史,也知晓我撰写话本小说,至于其他,他从未过问,也从未主动与我说过任何事情,甚至现在是在县衙,她也未曾请教官名利禄之事。”
“这唐逸倒是有趣。”
年轻公子摇头苦笑,说道:“被王先生这样一说,学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唐逸了。”
王阳明目光灼灼盯着年轻公子,似乎是想要从他目光中看出什么,待得这一盘棋局结束之后,王阳明便起身离开了。
年轻公子将她送到府门外边,离开之时说道:“王先生今日愿意前来,学生真是非常高兴。”
王阳明声音淡淡,说道:“你既然亲自过来温陵,我到底还是要过来看看。”
年轻公子温和一笑,意有所指,说道:“今日能够跟王先生见面,学生也是非常欣喜。王先生放心,过些时日,学生还会在江南停留一些时日。”
王阳明眉头微挑,笑道:“想不到你消息还挺灵通。”
年轻公子故作惊讶,说道:“难道王先生你也准备去江南?”
王阳明淡淡一笑,没有回答。他向着庭院外边走了出去,待得王阳明的身影逐渐远去,习姑娘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年轻公子身后。
她看着年轻公子,轻声说道:“今日王阳明过来,恐怕不只是过来看你。”
“他自然是不可能过来看我。”
年轻公子笑道:“王先生是过来警告我的。”
习姑娘脸色冰冷,有些意外,毕竟两人方才聊得还挺愉快的。
“王先生越是说唐逸厉害,他的心中便越是看重几分。
我知道王先生心中有多恨我,自然也就明白他对唐逸有多重视。”
年轻公子说道:“我已是受到密函,王先生借着御史身份将唐逸在温陵所持政事悉数告诉圣上,估计再不出几日唐逸这位九品芝麻官就要升官了。”
“升官?”
习姑娘略微思索,惊讶说道:“唐逸要去江南当官?”
年轻公子点了点头,说道:“估计这才是王阳明来温陵目的。”
习姑娘疑惑更盛,说道:“这唐逸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为何王阳明对他如此上心。”
年轻公子看着棋盘上的“卒”子,笑道:“越是普通、不吸引人的棋子,到最后他的威胁更大。”
习姑娘心里放心不下,想了想说道:“公子,你若是觉得唐逸威胁到我们的话,我今夜便将那唐逸杀了。”
年轻公子似笑非笑,摇了摇头,说道:“西熙园那天晚上你没有杀他,现在去杀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习姑娘脸色愣住,不知道为何公子会说这句话,但仔细一想也就明白,如今唐逸身边恐怕会有人时刻在保护着。
年轻公子抿了一口茶水,笑道:“倒也不算是威胁。原本,我对这位唐逸倒是不怎么在乎,但是,现在王先生对唐逸如此看重,我反倒是对这位唐逸越来越感兴趣了。”
年轻公子眨了眨眼睛,看向习姑娘,好奇说道:“你不是刚刚参加完船舫诗会,再给我说说这位唐逸的表现。”
习姑娘略微迟疑,便将船舫诗会的经过重新说了一遍。
……
等到王阳明来到沈府,远处天边已是暮色苍茫,他从贾似言那里知晓,唐逸得了风寒感冒,所以特意过来看看唐逸的身体如何。
王阳明刚刚走进沈家,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直接是脸色愣住,只见沈家的丫鬟们正忙里忙外,整个沈府庭院,烟雾滚滚,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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