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对李仁褔这次调集人马召集王子将领却没有事先告诉自己有了想法,这就是李彝敏李彝俊明里暗里一直在演示的亲近远疏。
但赵旭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李仁褔已经给洛阳和延州写了信,表明了不会离开夏州,安从进在等过了当时说的在延州和夏州交界处相晤的日子后,率领五万兵士,朝着夏州晃晃荡荡奔赴而来。
一场大战即将到来,夏州将领早就做好了准备,摩拳擦掌。李仁褔命赵旭为先锋,注意安从进的一举一动,不可轻敌,更不可贸然行动。
此时赵旭箭术精绝,武力精进,自负单人单骑于千军万马中厮杀自保是不成问题的,可行军作战,带兵冲杀,虽然一直在演练,不曾停顿,但真的大规模实战,却从来没有。赵旭心里没有丝毫的把握。
关心则乱,越是在意的事情就越是小心。和安从进的这一战关系到夏州安危,也是赵旭到了夏州后的第一次领兵作战,他不能不慎重。夏显林和燕归农对于此道也毫不通晓,一点忙也帮不上。王若熙见赵旭日思夜想,给赵旭说了几本兵书,让赵旭能从中学到领兵之道。
可书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看了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六韬、三略后,赵旭觉的这些书也不是没有用处,但觉纸上谈兵的概率颇多。况且兵书是你能看别人也能看,你懂得,别人也自然懂得,所以书看多了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打仗不是儿戏,看书多了能长见识,和人交谈能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利于言辞机锋,可是用于实际就得经过检验而且出不得半点差错否则是要死人的。
天气竟然越发炎热,树上蝉声知知,赵旭将玄女经中关于领兵作战的部分翻了一下又看到书中关于男阳好合的描述,心里烦躁将书往桌上一扔这时怀明捧着一杯冰糖水进来他伸手接过喝了,嘴里说:“好凉爽。好烦人。”
怀明不知道赵旭前后两句矛盾的话什么意思赵旭注意到怀明瞧自己的眼神犹如春水。这会别人都在午睡,她却一直在候着自己,还端来了冰糖水给自己消渴。想到这里赵旭嘴上说道:“临时抱佛脚银样镴枪头无聊透顶!拿我的弓箭来等我将吵人的蝉射死。”
怀明知道赵旭武力过人,但用弓箭射树上的蝉蝉那么小,还有翅膀,这又怎么能做到?
赵旭说着已经出了屋子取了黑黝黝的震天弓,也未见作态对着远处的树就是一箭。
“噗”的一声,远处的树杆轻轻摇晃几片叶子缓缓落下,蝉声顿时没有了。
怀明“啊”的一声眼里都是对赵旭的崇敬。赵旭从小就不怎么爱读书,每回看书屁股下就痒痒坐不住,总要想法子绕过父母的管教溜出去玩耍。今天是有心在怀明面前卖弄,射出的箭力道并不大,堪堪的射了一只蝉而已,不然再使些力气,那树杆早就被射穿了。
怀明容色清秀,身材丰盈,婀娜有致,她本来在患难之际得了赵旭的诚心相助,到了夏州之后,更是被他以礼相待,实属难得。再者赵旭容貌英俊,武功高强,身份特殊,和同龄男子比较,更是出类拔萃,怀明心里对他早就暗生情愫。
赵旭见怀明这样,不禁愈加心痒难搔。他在夏州贵为王子,要女人实属容易,但他又不屑于此,觉得强占和金钱买卖让自己太掉价。所谓偷人窃心,凭自己的手段获得不了女子的眷顾,真要和她们那样坦诚相待,味道真如同嚼蜡无异。
这会阳光明媚,温度热燥四下安静赵旭深吸两口气,说道:“怀明,我求你一件事。”
怀明浑身一颤,芳心怦怦乱跳低眉顺眼的,用蚊蝇一样的声音说:“什么?”
赵旭忽然心里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不禁愣了,有些神游天外。
怀明怔怔的望着赵旭,眼神中带着羞涩,赵旭猛然转身就朝着外面跑了出去。
赵旭的动作太奇怪,怀明愣愣的看着赵旭莫名其妙的样子,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赵旭一路策马狂奔到了长泽丘。原来,他忽然想到了李顺才。
李顺才多年来致力于党项人的复兴,对于领兵作战也有涉猎,之前赵旭和他交谈到这方面,都觉得李顺才是有实战经验的。只不过从契丹回到夏州后,李顺才一族的党项人在长泽丘日益安顿,修生养息,赵旭每日繁忙,昏头昏脑的,竟然忘了这一点。
这真是灯下黑。身边有现成的师傅却不知道请教。赵旭快马加鞭到了长泽丘,发现这里的人都在整理物资,圈禁牛羊,他们和赵旭熟悉,见了都大声招呼,十分亲热。赵旭心有疑问,等到了李顺才那里,李顺才说:“安从进大军再三日左右就到夏州,长泽丘水美草丰,是安营扎寨的好地方,我们要早些离开,免得到时候首当其冲。”
原来如此。李顺才在防患于未然。
赵旭问:“那李叔要和族人迁到哪里去?”
李顺才说:“青岭门。”
李顺才说着看向远处忙碌着的族人:“青岭门地处偏远,荒漠戈壁,条件艰苦,即便咱们夏州人自己都不愿意去,安从进更不会想到那里。安从进远道而来,兵丁众多,粮食补给短期没事,时间长了就难免会就地取材,劫掠骚扰百姓的事情在所难免,因此,我只有早些打算。”
李顺才说着叹了一口气:“我这一族,实在命苦,刚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又得背井离乡,再次搬迁”
拓跋崇斌的家人如今就在青岭门。李顺才极少忧郁,此刻心事流于面上,赵旭听了也跟着叹气,李顺才问:“你今天来有事?”
赵旭也是有些日子没有见李顺才了,当下急忙请教。李顺才说:“领兵作战,重在于布兵排阵,进退一体,万万千千个人向前冲锋、厮杀,形同一人,各个兵种互相配合,协调有度,不给对方喘气的机会,即便你武力再高,也会精疲力尽被困而亡。”
“因此,作为将帅注重的首先是让部下令行禁止,做到军令如山,切忌有令不从,自成一伍。”
“自古以来,兵法谋略中就有定谋、审事、攻伐、守御、布阵、野战的内容,但能做到随机应变,因地制宜,相机行事的将领,少之又少。至于什么出奇制胜,兵出险招,在两军对阵的前提下都是胡说八道,谁能不做充足的准备即可获得全胜大捷?即便有,多数都是各种因素夹杂一起才取得了胜利,那真是凤毛麟角,是被无知的人美化杜撰罢了。”
赵旭听李顺才说着话,心中不由自主的再次想起了那年在戈壁荒漠中遇到那个带面具的回鹘人指挥队伍击杀契丹军队的事情。
那一场战役几乎可以说是单方面的屠杀,回鹘部队排列有序,进退有方,就是做到了各个兵种之间配合默契,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契丹士兵屠戮殆尽。
而这一切,显然都是那个戴着金属面具的回鹘将领指挥得当,平时训练的功劳。
而那个回鹘的将领年纪似乎也不大,自身箭术也十分了得,自己那会差一点就死在他的手中。
李顺才说着,慢慢往山岭高处走,赵旭跟在其后。李顺才好大一会没说话,半边脸上略微带着笑意,赵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远处有两个总角孩童正在抱着一只小羊玩耍,端的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李顺才倏地又叹了一口气,嘴里念道:“黑头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高弥药国外彼方”
李顺才说着说着,轻声吟唱了起来,声音低沉而沙哑,让人听了倍觉沧凉。
这歌谣名字叫夏圣根赞歌,赵旭听薛宗义在延州安从进的节度使府上唱过,当下也跟着唱了起来。李顺才轻轻一怔,显然没想到赵旭也知道这歌,他停下,听赵旭独自唱了一段后说:“李仁褔安排你做什么?”
赵旭答说是先锋。李顺才说:“先锋者,陷阵也。李仁褔倒是很器重你。”
赵旭看着李顺才不说话,李顺才读懂了赵旭眼神中的意思,又说道:“先锋者,陷阵也,陷阵者,先死亦。帅师也可为先锋,就看你怎么去做。他给你多少人?”
赵旭:“两千。”
李顺才:“安从进远来,持洛阳皇命对夏州志在必得,因此必然雄心万丈,面对这样的队伍,可以用四个字说明,那就是骄兵必败。”
“骄兵其实不骄兵,而是对手要让他骄兵。你不要忧虑,你只有两千人,面对安从进的五万大军,根本谈不上什么战胜对方,而怎么能保存好你的这些人,减少损失,那才是你应该考虑的。”
赵旭明白李顺才的意思是自己其实就是以卵击石,形同自杀,那么李仁褔让自己做先锋的意思只是让自己带着这两千人试探大唐军队的实力?
赵旭躬身说道:“请李叔教我。”
李顺才说:“安从进在攻,你在守,他自延州来,你就要在地形上下功夫。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隘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故战道必胜,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无战可也。故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而利于主,国之宝也。”
这段话是出自孙子兵法,赵旭早就烂熟于心,说的是根据各种地形应敌致胜的方略,重点还是在于作为一个将领,应该不贪求战胜的功名,全盘保全军队士兵,这样才能算得上帅才。此刻听李顺才说出,赵旭深有所悟。
李顺才见赵旭一点就透,心里很是高兴,再看山脚下,那两个孩童已经去别处玩耍了。
李顺才当天预料安从进带兵三天会到夏州,但只是一天半的功夫,这天傍晚时分,安从进带着五万兵丁就直扑夏州,而且,大军落脚的地方就是在长泽丘。
一时间长泽丘人影晃动,战马奔腾,人声鼎沸。安从进看着在落日余晖下闪耀光芒的长枪长矛和明晃晃的大刀,心里踌躇满志。待他到主帅大帐中坐定,刚喝了一点奶茶,忽然听到远处一阵号角响彻,随即西北方向一阵马蹄声音极速而来。
安从进心中疑虑:“难道李仁褔这老匹夫现在知趣派人前来和谈?未免晚了吧?”这时猛听得军鼓号角齐鸣,有人禀报,原来是夏州军队几百人前来劫营。
“几百人?”安从进听了哈哈一笑,派宋温去将这些送死的夏州游兵散将给击溃。
宋温听令,远远一看,这几百个歪歪扭扭零零散散来的夏州骑兵穿着五花八门,样子根本不是正规兵,宋温“呸”了一下,目测这些人不在弓箭射程之内,就指挥人两千人向前冲锋包抄。
那边的夏州兵士稀稀拉拉的,见宋温这边的人来势汹汹,而且比自己的人多得多,一个个嘴里哇哩哇啦的喊叫着,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竟然掉头就跑。宋温大怒,骂道:“老子饭都没吃,一泡尿憋到现在,你们就来骚扰,来了又不打,想跑,没那么容易!”
宋温指挥人往前冲,前面那些夏州的兵士一边逃,一边还有人往后零星的射冷箭,宋温更加恼火,一直追了好几里地,这些人四零五散的竟然越跑越少,完全看不到影子了,宋温让大家停住,骂了一句粗话,往回就走。
但是刚刚没走多远,刚刚那些已经消失没踪影的夏州人又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宋温骂道:“夏州蛮子,跗骨之蛆!想搞疲劳战术,搂草打兔子呢?祖宗一泡尿滋死你们。我呸,你祖宗不和你们玩,咱不奉陪。”
宋温正要拍马前行,几支箭呼啸着迎面射来,顿时伤了几个延州骑兵。这几箭力道很大,宋温又怒,大叫着回击,让兵士一边放箭回击,一边再次冲过去,可那些骚扰的夏州兵又不见了影子。
这会天完全黑了,四周倏然的陷入了寂静,宋温忽然心生警惕,叫部下摆开阵型,小心返回。正在这时,只听得漫天“咻咻咻”的射箭声音,随即许多人惨叫着落马。宋温暗叫不妙,知道中了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