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一剑插入一个毫无防备的野蛮人的后心,尽管伊凡不过刚满十二岁,但是这迅捷的突袭依然凶猛致命。
他死死盯着首领的眼睛,宝剑越握越紧。
“唰”的一声,“铁马金戈”从后心拔出。
“去死吧!去死吧!”他彻底失去了理智,泪水溢满眼眶,他没命似地刺向蛮族首领结实的胸膛。
“原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眼看剑尖就要命中心脏,却在下一瞬间,蛮族首领牢牢抓住了伊凡瘦小的手腕!
宝剑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但伊凡无论如何使劲也无法再深入半分。
“你的剑从哪来的?”首领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想,一个无知的小羊羔是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武器的。”
“我会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伊凡红了双眼,他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蛮族首领仰天一笑,“有意思,我喜欢。不知天高地厚,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的五指忽然间发力,伊凡立刻便感到了剧烈的疼痛,如同被铁钳狠狠夹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松开手,“铁马金戈”落到了地上。
“不好!”窗外的维克多心中一紧,额头顿时冷汗密布。
蛮族首领的力量大得惊人,他毫不费力地将伊凡按在石柱上,那张“恶魔”般的脸几乎要贴到了伊凡的鼻尖。
“你知道我身上的烧痕是怎么来的吗?”他问道。
伊凡使劲挣扎着,可是两只手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摆脱首领巨大的魔爪。
“许多人说我是‘罪犯’、‘强盗’、‘海贼’,也有人叫我‘北维特蛮子’、‘嗜杀者’……但那些都不是我的真名。”
首领左半边脸上的伤疤仿佛是蠕动的蚯蚓,他冷笑着,那些“蚯蚓”纷纷跟着爬行弯曲,看起来可怖异常。
“记住这个名字,沃丹武夫。某种意义上,我也就是你们文明世界的人俗称的‘蛮族海盗’。”
他强行把伊凡的脑袋对着他的脸。
“看看这张脸,丑恶、凶残,一到冬天干燥的时候,它还会开裂,如同腐朽的僵尸见到阳光那样。”
“放开我。”
沃丹武夫加快了语速,“是,放开你。但是当初文明世界的人们并没有放过我。”
他加重语气,露出一口狼牙般的白齿,脸上的烧痕裂开流出血水,就像火山熔岩顺着地缝流淌燃烧。
“布隆萨斯的选帝侯抓住了我们,把我们像牲畜一样反绑双手,然后扔进他的猎场。”
“他们骑上华丽的战马,像个‘骑士’一样手握战弓,他对我们说‘蛮子们,跑啊,快跑啊,我放过你们了!’”
沃丹武夫“呵呵”一笑,手中的力量丝毫没有减弱,伊凡感觉胸口一阵气塞,仿佛置身海底,被深渊的八爪鱼死死缠绕咽喉一般。
“我们没了命地跑,他们像宰杀牛羊一样,箭头涂上沥青,点火,瞄准我们,像这样……一箭又一箭,那位选帝侯喜欢看到人们在火中跳舞,他刻意避开所有人的要害。”
“我能怎么办呢?只能逃跑,像懦夫一样逃跑,他的一个部下拈弓搭箭,一下子射中我的肩膀,火焰蔓延,将我的半个身躯都给吞进火舌……”
仿佛是在回味什么一样,他刻意展示他的烧痕,他似乎以此为荣。
在伊凡看来,那大片的伤痕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它就像沃丹武夫的刺青,爬满周身——眼前的野蛮人压根不能称之为“人”,根本就是个魔鬼!
“我对神灵说,我要活下去,我不想死,我想要复仇。”
他的眼睛充满杀意,“就像你此刻的心情一样。我看着我的同伴被烧死,我说,我要杀光所有布隆萨斯人,把他们绑在高台上,用火焰将他们全部烧死,就像他们烧死我的同伴一样,就像他们对我所做的那样。”
他的目光倒映出修道院的烈火,“我发誓,我挣扎,火焰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但复仇的愿望告诉我,我要活下去,我要杀光那些异族的人,推倒他们的偶像,焚烧他们的灵魂。然后,我从地狱归来,就像这样。”
沃丹武夫忽然松开伊凡的脖子,他拿起一把锋利的格斗斧,以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朝着伊凡用力挥砍。
——轰!
石柱开裂,火星四起,他斩向伊凡的脸旁,巨大的力量甚至令天花板歪斜的吊灯都震落下来。
不过毫厘之差,伊凡感觉耳朵“嗡嗡”作响,死亡擦肩而过。
“我杀了选帝侯的部下,我把他们残缺不全的尸体聚在一起,一具具切开,生啖其肉。我躲藏在山林里整整三个星期,我猎杀了无数前来寻找我的布隆萨斯人,我每次都会烧烂他们的身体,然后扑灭,给予希望,点燃,剥夺念想,再扑灭,循环往复……”
伊凡好不容易能够呼吸那么一会儿。
要是能够像游侠大叔一样强,就能保护大家了吧……他不停咳嗽着,想要站直身体,天旋地转。然而沃丹武夫很快又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推到燃烧的白神像前,将脑袋无限逼近火焰。
——是自己太弱了。
“就像那时候,他们欣赏我的同伴在火中跳舞一样。我有那么一瞬好像也体会到了布隆萨斯选帝侯的乐趣,我看到他们哀嚎,我会不由自主地笑……”
“没错,这是一个仪式,取悦神明的仪式,诸神喜爱痛苦,他们把战争降临人间,不过就是为了看人们跳那‘死亡的舞’。”
沃丹武夫回味似地舔舐双唇。
炙热的气流扑面而来。伊凡前所未有地感觉到死神在逼近。
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更加刻苦地练习剑术?而人又为什么不能快点长大变强?
他反抗的双手越来越感到无力,他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有的时候光凭狠劲是不能够报仇雪恨的。
“从那以后,我又多了一个称呼:‘北维特的屠夫’,某种意义上,这么叫我也没错。”沃丹武夫说道。
“不过呢,我只想杀光布隆萨斯人,当然,还有雇主给我的目标。今天我不会取你的小命,我只杀两个人。”他指着缇雅的遗体说,“一个是那边可怜的异族圣女。”
伊凡一听到这句话,他立刻咬牙切齿起来,拼命要摆脱沃丹武夫的控制。
“而另一个人,是个孩子,叫‘伊凡’,来自鹰河城的谢瓦利安家族。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他呢?”
伊凡顿时心中一凛,脸色煞白,刚刚挣扎的劲消失得无影无踪。
沃丹武夫是来找我的!可为什么?
他僵硬地抬起头,双目因为震惊而睁得浑圆。
他想去抓身旁的“铁马金戈”,可无奈臂不能及。
“从你的反应来看,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小朋友。”
沃丹武夫像捉弄一只猎物一样用斧头轻拍伊凡的脸颊,“我不希望做到‘错杀十个也不漏放一个’,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对吧?”
“我当然……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伊凡努力撑起地面,望着眼前明晃晃的格斗斧。
他知道只需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沃丹武夫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砍下他的脑袋。
危机感压得伊凡喘不过气来。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你是骑士。伊凡心想。
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站起来。
你是说好了要守护大家的人。
“因为。”
斧刃之后,是为了守护大家而牺牲的缇雅姐姐。
她给予他新生,给予他一个崭新的家,然而命运却连最后一点点的温暖也不留下。
黑暗的种子生根发芽,荆棘划伤心肺,伊凡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要伤害他,剥夺他仅剩下的一切。
为了梦想,你不得不忍受许多许多痛楚。
要像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就像六年前守护了妈妈那样,守护大家。
伊凡看到沃丹武夫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他不死心地再次尝试去够着“铁马金戈”。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天使的流星不会白白陨落。
如果死亡能够换来太平的话……那就用这条生命去拯救大家吧。
姐姐的愿望将由我继承,大家的梦想将由我守护。
放心吧,再也不会有人因此而牺牲了。
他终于碰到了“铁马金戈”。
伊凡说道:“我告诉你吧,你要找的人就是……”
“放开他!”就在此时,大厅里回荡起雄浑有力的声音。
窗外,一个强壮的大男孩突然翻了进来!
他站在沃丹武夫的面前,高昂起头说:“我就是伊凡,要杀要剐冲我来!”
伊凡吃惊地看着他,那个男孩脸上充满着恐惧留下的痕迹,然而却硬要强装勇敢,他拿着一把木剑——那是老艾瑞克最初送给伊凡的那把练习剑。
是维克多!
“你疯了吗?!”伊凡大声咆哮。
然而维克多走过伊凡身旁的时候,他说道:“我身为大团长,当然要罩你啊。”
他说话有些打颤,握着木剑的手却十分有力,“再说,让你这小子逞英雄,我的面子往哪放?”
“你这个白痴,快逃啊!”伊凡破口大骂,此时维克多早已被野蛮人给包围在了中间。
木剑从沃丹武夫移到其他人身上,维克多紧张地环顾四周,所有人都跃跃欲试。他们带着嘲弄的表情,敲打木盾。
是啊,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他们拿着真正的盾牌和剑,而谁又会把一个孩子放在眼里呢?
“看吧,我说过咱会罩你的,我可是火剑骑士团的大团长啊,你是我的部下,我当然要带领你们所有人前进。”维克多背靠墙面。
事到如今,他反而故作轻松地说,“对了,你之前勇敢的样子其实挺帅的。明明一个被大家揍习惯的家伙能突然变强,搞得我都嫉妒了……”
木剑对战斧,小眼睛盯着大眼睛,维克多重新面对眼前的野蛮人,“来吧,我不怕你们。”
他竖起一根中指。
伊凡回想起维克多曾经欺负他,但回想起更多更多的是大伙一起到森林里冒险的往事。
维克多一直都是“孩子王”,他强壮又阳光,每个人都羡慕他,他就像真正的领袖,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就剩下你们这些部下了……虽然你们一个个瘦弱得像猴子,可如果你们这些家伙都没了,以后去对抗镇上的少爷们,又有谁来站在我的身后呢?”
维克多擦干额头的冷汗,像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团长”那样。
他向伊凡竖起了一根大拇指,“臭小子,这回你愿意加入咱们‘火剑骑士团’了吗?”
伊凡没有回答,只是忽然感到心中某处在隐隐作痛。
“等今夜结束,我们带‘小虎牙’他们到恶魔人的山洞去……他们也都是最勇敢的骑士。”
维克多说着说着,却有些眼泪盈眶,“他小子一直闹着要跟我们去看山洞里的怪物,但是他太小了……怎么能让他去对付恶魔对吗?小虎牙也长大了,能面对坏人了,他有资格去参加伟大的冒险,是我欠他的。”
维克多逐渐语无伦次,伊凡知道,有一种悲伤叫做回忆。
有一天,连欺负你的人都没有了,没有光明也没有了黑暗,那样去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真的没什么,只是烟太熏了,有些流泪。那啥,不要这样看我,我才没有害怕呢!”
伊凡抓住斧头的把柄,低声说道:“明天,我们大家去山洞去,带小虎牙一起去,带大伙一起去,他们是当之无愧的骑士。”
维克多吐了一口唾沫,抹在手心,“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虽然维克多总喜欢做一些非常令人讨厌的恶作剧——有一次他用偷来的白色油刷,把“麻风病住家”的记号给涂到了修道院农场的道奇先生家,把准备来验货的镇商都给吓跑了,害得道奇先生没病也气出病来……
但是维克多也总是主动承担起“大团长”的责任,去山洞探险也好,和镇上的少爷们打群架也好,他总是一马当先。
只要有人欺负修道院的孩子,他一定会狠狠发誓:只有我能欺负我的部下,其他要欺负咱们的人我必让他十倍奉还!
“有趣。”沃丹武夫笑道,“这个小小的修道院越来越有意思了。”
野蛮人一拥而上,维克多却将脑袋一低,从对手的裤裆下面钻了过去。
“没抓到!”维克多捡起地上的砖块朝身后一扔,“咣啷”砸中野蛮人的盾牌。
“有种就来追我啊!”他扮了个鬼脸,翻身跨过长凳,和北维特蛮子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他打翻烛台,蜡油溅到了某个蛮子的脖子上。
沃丹武夫的部下们气得“哇哇”直叫,干脆一剑劈烂长凳,像洪水猛兽一样把周围搅得天翻地覆。
被抓到只是时间问题。一个弓箭手拉起了弓弦,对准了维克多的方向。
伊凡着急地想要努力站起来。必须做点什么!
“你很担心你的朋友。”沃丹武夫在身后说道,“我曾经也有几个兄弟,他们和我一起跨越风暴海域,去寻找传说中的亡者国度。”
他的斧子在地上拖得生响,语气冷若寒冬,“他们从小和我长大。后来,我最相信的一个朋友背叛了我,把我的藏身之处告诉了布隆萨斯的选帝侯……”
“我们一个一个中了圈套,一个一个如同断脊之犬,一觉醒来,士兵仿佛死神天降。几乎所有人都死了,唯独他一人享尽荣华富贵。你猜猜最后怎么样?”
弓箭手松开了弓弦。
“不不不不!”伊凡失声大叫,箭矢如同狂野的猎豹凶猛追袭。
他恨不得立刻变得像游侠大叔一样强大,消灭他们,杀光他们……内心千疮百孔,理智在边缘挣扎。
“逃出生天后,我每日每夜都在寻找我的‘朋友’,”
沃丹武夫狞笑着举起斧子,“我在狂风暴雨中盯梢,冰天雪地里潜伏在他的新庄园外,无时无刻,如同黑夜的幽灵。”
“直到有一天,我尾随在他的身后,一飞斧砍断了他的脊椎骨。”
忽然,伊凡的头顶遭受重击,眼前一黑。
“复仇女神赫尔希德为我呐喊:渡鸦袭掠红河啊,他们渴望牲祭,要我血洗他的庄园,割断一切生灵的咽喉,用血与火愤怒地书写复仇的誓言。”
“我前所未有地愉悦,总有一天,我会让布隆萨斯的选帝侯也付出代价。”
彻底失去知觉之前,伊凡似乎听到了维克多中箭倒下的声音。
“神啊,救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