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比赛——现在开始!”
哀西斯的高声宣布就像是一道魔咒般,回荡在竞技场上空,随着比赛正式拉开帷幕,竞技场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
机关与锁链的声响不绝于耳,不一会儿,参赛者脚下的沙地就好像裂开了无数道峡谷一般,随着地面的移动,巨大的“沙盘”开始破裂下沉,变成一股股黄沙瀑布消失在裂隙深处。
整个竞技场再次响起沸腾的欢呼,瓦茨拉夫二世也暂时放下了举起的拳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耐起性子观看了起来。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许多身披重甲的骑士都被震倒在地,机关的轰鸣也变得震耳欲聋,高耸的石壁从裂开的深渊中升起。
就如同沙海中屹立的方尖碑,沙流沿着高耸石壁的缝隙缓缓流淌,很快,整个比赛场地就被错综复杂的石壁分隔成了迷宫。
渺小的人类站在这些庞大的露天迷宫中,就仿佛置身于深谷的监狱,没有人能够逃脱死亡的搏杀……
四国代表队被分置在迷宫的四角,每个队伍中都有十名准备战斗的参赛者。
“现在,他们将代表各自的国家和领主在迷宫中厮杀,只有最后存活下来的十个人才有资格进入下一场角逐!”哀西斯兴奋地望着迷宫中的骑士们。
这是何等神奇的力量才能创造出这样宏伟的奇迹!
伊纹望着被迷宫分隔成狭窄区域的天空,不禁由衷感叹。
终于有一天走到这一步了。伊纹握紧自己的剑。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早已声名在外的骑士,而自己,没有什么金腰带或者金马刺,连骑士都不是。
一股热血顺着喉咙逆流而上,灼烧着他的脸。
小的时候,他一直做着一个幼稚的梦,梦想自己用金马刺夹击战马,奔向喧闹的竞技场。
而如今,他真正地站在了这里,却感到了深深的迷茫。
“去做你想做的。”耳畔回响海什主教的话。
伊纹仍然不敢忘记那日教堂地下的谈话。
“喂,你发什么呆啊?!快上啊!”
身边的一名帝国骑士狠狠拍了一下伊纹的肩,回过神来,伊纹才发现队友们早已鱼贯而出。
伊纹的顿时燃起一股热血。
头顶传来了哀西斯的解说:“好的!我们看到罗斯里克代表队率先冲出了阵地,结成了紧密的队形!然后是瓦兰廷代表队……”
九匹战马如同离弦的飞箭一瞬间凶猛驰骋,扬起一阵咆哮的黄沙。
“大家不要散,我们维持住这阵型!”领头的米歇尔男爵示意大家的战马统一成尖锋突刺的楔形阵势。
骑士们高声呐喊着,骑枪上的风玫瑰旗帜化作自由的翼猎猎扬起,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冲击迷宫深处,似乎一切胆敢阻挡帝国骑士的蝼蚁都将瞬间碾为枪下的尘埃!
他们都是帝国最一流的骑士,都曾经在战场上以一敌三。
所幸的是,他们此刻是伊纹的队友,但如果自己有幸存活到初赛,那么这些“怪物”恐怕都可能成为自己最大的对手。
而伊纹还在努力地朝着队友们追赶,他迫不及待地要加入这人生的第一场战斗。
大地似乎在摇晃,自己的手心也出了汗。
可是其他人的坐骑大都是自己饲养的纯血良驹,自己的比赛马实在太慢了。
“啊,我们的‘农夫骑士’似乎落后了,难道他是想要单枪匹马展现自己的非凡实力吗?”
大地的震动愈演愈烈。
伊纹暗骂了一声,狠狠一抽马鞭!
然而就在他即将接近同伴的队列时,脚下忽然拔地而起一面石墙,如同蛰伏的陷阱一般,把他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怎……怎么回事?”伊纹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盔甲上的裂痕又多出了几道。
自己的比赛马似乎摔瘸了腿,伊纹怎么也无法将它重新扶起来。
他重重一捶石壁。
去路被封死了!也阻隔了自己与队友的联系。
而再往后一看,连来时的路都发生了变化。
该死!我早该想到的,这根本就是一个随机变化的“移动迷宫”!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抱团防御,躲过乱战。里面还有比迷宫本身更加凶险的复杂地形,即便是最勇猛的战士也不敢说自己在其中遭遇敌人后,能全身而退。
而现在,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了。连比赛的训练马都无法再行动。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就在自己身后的道路上,还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与惨痛的哀嚎。
观众们一下子沸腾了起来!竖起倒竖的大拇指,呼喊着:“宰了他!砍下他的头颅!”
伊纹的手在颤抖,那里有很多人。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要命地往人堆里冲的冒失鬼。
事实上,这个竞技场只要能够存活到最后,就有机会晋级,也并不是一定要出战。
可这样,不是很可耻吗?龟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听着别人的呐喊和失败者的哀嚎,你就能心安理得吗?
伊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有一个岔路口。
他望着蜿蜒的道路不知所措,失去队友的他感觉自己就像孤独无助的旅行者。
不知怎么的,他似乎想起了老艾瑞克的话。
只有学会在逆境中活着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一咬牙,伊纹还是决定朝着相反的方向漫无目的地奔波。
有的时候,冲上去送死并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他用耳朵贴近墙壁,仔细倾听着墙壁对面的声音,尽量避开无谓的战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伊纹始终无法找到自己的队友。
周围似乎慢慢安静了下来,连哀西斯那讨人厌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伊纹感到十分不安,而大概又到了迷宫变化的时间吧,他感觉到地面在微微地振动,机械齿轮带动面前的一堵墙壁缓缓旋转。
气氛安静得有些不对劲。
伊纹倒抽一口凉气。
就在全新出现的道路前,他却瞬间僵住了,一股恶寒倒流进自己的身体。
浓烈的血腥味涌入鼻腔,伊纹不禁捂住了鼻子,他好一会儿才迈步跨过地上断掉的手臂,然而那一地抛洒的腥物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开。
他看到“猎马”彼得的身体倒挂在被钉在墙壁的战马上。
之前一直被当作领袖般看待的米歇尔男爵此刻正安详地躺在地上,他的半截身体早已不知所踪。
帝国参赛者几乎团灭。
还夹杂着许多其他队伍的尸体。
一种未知的恐惧感让他陷入了空白,他茫然地看着道路尽头,就在那儿,一个背对着他的圣巴利安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手中的剑深深插入了地下。
伊纹再也无力举剑。刚刚还在一起战斗的队友,就在下一刻成为了地上的枯骨。
你们,不是骑士吗?
骑士,不是讲求荣誉和正义的吗?
为什么?
他们似乎只是为了愉悦而杀戮,似乎只是为了达到目的而杀死对方。
小时候人们传唱的故事,都是骑士之间高贵的战斗,胜利者会允许失败者体面地离开战场。
然而直到今天,他终于意识到,这都是骗人的。
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骑士。
伊纹脸上最初的兴奋慢慢变成了迷茫和困惑,他站在圣巴利安人的身后。
已经举过了无数次的剑却变得迟疑。
强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再度蔓延,地上流淌着的液体就像恶魔们品尝的地狱酒,伊纹的眼中闪过红色,那是人类痴迷而又恐惧的颜色。
“是你……杀了他们?”伊纹的声音在风中变得异常微弱。
慢慢地,那圣巴利安人扭动着身体,四肢关节无力地“喀啦”作响。
接着,圣巴利安人的头颅从脖子上掉了下去,骨碌碌,滚到了伊纹的脚下。
透过他的面甲,似乎还能隐约看到他那惊恐而扭曲的面庞,鲜血顺着盔甲的间隙流淌而出,染红了伊纹脚下的土地……
是谁,杀了他们?
伊纹心惊肉跳,圣巴利安人早已死去,但脑袋却仍然安稳地立在脖子上,这该是有多么锋利和迅捷的利刃才能做到的可怕事情?
迷宫里隐藏着一个凶残的“恶魔”。
他似乎以屠杀其他人为乐。
伊纹看到一道长长的血迹顺着右边的岔路而去,他的心脏躁动不安地跳动着,下意识选择了反方向。
他始终记着一句话,存活下去。
保存体力,等待真正的战斗。
伊纹紧靠墙壁,四面八方的道路似乎随时都可能突然冲出来什么东西。
手心出了冷汗,墙壁上随处可见一些醒目的血手印。
但敌人在哪里?周围始终保持着安静,就好像猎人盯着猎物时,那种可怕的缄默。
迷宫尽头是一片石柱构成的森林,就在森林的入口处,还遗弃着一条绊马索,似乎是为了袭击路过此地的骑士而准备。
没有什么公平的一对一对决,只有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打倒对方的就是强者。
海什主教说,古人类是巫师,是邪恶的化身,人类的祖先本就是罪民。
古人类在漫长的历史中与源于自然的恐惧战斗,他们发明了武器,学会了制作陷阱,为的就是保护自己,并且,猎杀敌手。
石柱林外,一匹被三根长矛刺穿脖子的战马倒在道路的尽头,战马身下,被割断喉咙的骑士咽喉还在冒着汩汩的鲜血。
海什主教的话依旧回响。
狩猎与被狩猎,自始自终贯穿着人类的历史。
因而,人类的身体里始终流淌着原始的罪恶,也许,这是永远也无法被改变的。
伊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
声音由远及近,杂乱无章。
他慢慢地握紧“铁马金戈”,脚步逐渐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伊纹不打算后退了,就这么牢牢地将腿“钉”在地上。
来了。
伊纹深吸一口气,就在道路尽头的拐角。
来了!
伊纹将剑对准前方。
突然之间,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冲出了道路的拐角,朝伊纹没了命似地狂奔了过来。
而下一刻,一把锋利无匹的月刃斧蓦然间斩向了那个男人的后颈。
空气中只剩下了那个男人痛苦的声音:“救……救命……我还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