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梅姨。
梅姨老了,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却依然慈祥。
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她愣住了,眨了眨眼睛,片刻后,有晶莹的泪光喷薄而出:“朵儿,是你吗?怎么这么瘦了?”
“梅姨!”
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到我的面前,紧紧拥抱住了我:“乖囡,咱们进屋说话,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寒暄过后,我向梅姨问起几年来家里的事情。
我失忆之前,家里都发生了什么?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
梅姨听闻弟弟的死讯,也不禁大吃一惊,又是一阵唏嘘和伤心抽泣,在她眼里,我们就像她自己的孩子一样。
眼下,她已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够完全信任的人。
在我的万般恳求之下,梅姨一阵长吁短叹,无奈地告诉我,其实早在四年以前,她就离开了我家。
离开的原因却并不是告老还乡,而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令她寝食难安,完全无法坐视不理。
而接下来她说的话,仿佛把我推进了无底深渊。
“你并不是这个家的亲生女儿。早在先生太太刚结婚的头几年,一直没能怀上孩子,不知是谁的身体出了问题,他们以为自己无法生育,就去孤儿院收养了你。”
“可是一年之后,太太竟然意外有喜了,十月怀胎,就生下了你弟弟方舟。”
“所以他从小受宠,不仅因为他是个男孩,更重要的是,他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血脉。小舟是个多懂事的孩子啊,怎么就……”
梅姨揩了揩眼角的泪水,而我终于明白母亲为何那样恨我。
“好在先生太太并没有亏待你,从小养尊处优,像个小公主。比我们村子里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们,不知优雅高贵多少。”
忽然,她闭上双眼,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眼看你一天天出落得亭亭玉立,我逐渐发觉,先生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头了,浑身上下地打量你,怎么说呢,就好比你不是他女儿,倒像是……”
“一开始我以为是我多心,就想着多多留意他……有天出门买菜,我故意早回来半个钟头,结果让我撞见先生在房间里把你……”
“哎!这个畜生!当时,你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呀!难道这些你都忘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每当看见爸爸,我的心里都会有种莫名其妙的厌恶。
我想起前几天和父亲共进午餐的场景,那令我感到恶心。
“后来我实在看不过,就旁敲侧击地告诉太太,结果你猜怎么着?太太根本就知道这件事!”
“她说我一个下人不要多管闲事,反正不是亲生的,难不成白养她这么多年?男人么,不都好这口吗?与其让先生在外面乱来,还不如在自己家里,至少不会带回什么不干净的病来!”
“当时气得我都要吐血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就一气之下辞职离开了你家,临走之前我还告诉你,早晚杀了这个畜生!”
“当时真该带你离开那里,跟梅姨到乡下来,虽然吃不上锦衣玉食,但也没人这么糟践咱们!我这苦命的孩子啊。”
梅姨说着,又老泪纵横起来。
可是关于这段记忆,我的大脑竟然一片空白,我使劲儿敲打着自己的脑壳,想让那些该死的记忆掉落下来,也许只有彻底地清醒,才能真正的面对。
梅姨心疼地抓住我的手:‘朵儿,好在现如今你也成年了,咱们啥都不想了,吃碗梅姨做的汤面,早点离开那个鬼地方。”
一碗汤面下肚,我逐渐恢复了元气,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那是小时候的味道,是家的味道,可是我的家在哪里啊?
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命运是如此恶趣味,我的前半生,就像一个玩笑,可是我不甘心,这一次,我不愿被命运操控,这一次,我要掌握主动。
告别了梅姨,我马不停蹄地赶去城北的精神病院,我要告诉张医生,虽然我是一个精神病人,但我同样有权力掌控自己的人。
我快要把失去的人生一点点拼凑出来了。
……
“我感觉你的父母对你不利。”张医生让我服下几片镇定剂,开门见山地说。
“我有一位朋友在你家附近开了一家药店,几天前你母亲去那里开过两盒麦角酰二乙胺(LSD),那种蓝色的小药片,是一种治疗抑郁症的精神类药物。”
“因为是处方药,他们必须提供自己的身份证明,和主治医师的签章,也就是我的名字,这完全符合流程,所以我的同学把药开给了她。”
“昨晚我们一起喝酒,他恰好提起这件事,我忽然发觉不对。”
“因为你母亲为你开的蓝色药片,是我们俗称的致幻剂。以你现在的情况,服用LSD很可能加重妄想症,刺激你的潜意识,令病情恶化,甚至产生生命危险。”
“现在,我对他们的动机非常好奇,也许几年前的那场谋杀罪,并非毫无逻辑可循。”
“谋杀案?”我睁大眼睛。
“是的,你在你卧室的床上亲手杀害了你弟弟,被害者被尖刀刺入心脏,血流成河,死状相当之惨烈。”
真感谢他提前给我服用了镇定剂。
“佣人发现你的时候你拿着一把匕首,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像受到过强烈的精神刺激,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一无所知。”
“最后,你被警方判定为抑郁症和被迫害妄想症,后者是精神分裂的一种,属于过失杀人,被强制性接受精神治疗。病因被归结为,高考压力。现在看来,也许这样的总结太过草率。”
“本来这段记忆已经被你的选择性失忆屏蔽掉了,可是现在,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的回忆复苏。”
“因为很显然,你的亲人并不可靠,而你的妄想症,也有了追根溯源的可能。”
“也许那段回忆里有能让你彻底康复的线索,也有一半的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所以,决定权在你自己手里。”张医生深深望向我。
“我要清醒。”我一字一顿地说。
“明天下午一点,我们进行催眠,我会唤醒你杀人那晚的记忆。在此之前,不要再服用你父母为你提供的任何食品和药物。”
“另外,可以去原来常去的地方走走看看,或者重温过去做过的事情,曾经经历过的情境有助你恢复记忆。”
“最后,保护好自己。”临走前,张医生叮嘱我。
晚上,我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
假装在外面逛街会朋友,谎称已经吃过晚饭饭、我把妈妈递过来的蓝色药片压在舌下,就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药物的作用下很快入睡。
因为我要清醒地知道,这些天自己都经历了什么。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悄悄走出房间,来到了二楼父母卧室的门前,我知道,他们一直有晚睡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