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弘义终于住进了传说中的雪屋,果然如传言一般无二,他拧紧了眉头,头顶一个大大的川字占满了半张脸。用一双粗糙的枯手这里摸摸哪里敲敲,摇着头啧啧称奇。
明明是冷寒彻骨的冰雪,堆在一起居然吹不进一丝风,生一堆炭火,小小的空间里立刻温暖起来。罪让他惊讶的是,明明炭火烧的正旺,红色的火苗窜了有一尺多高,火舌都要舔到最上面的冰砖了却不见点滴之水,坚硬如磐石,稳固比青砖,思索了半天还是不解其中奥妙。
嘴里不停的咀嚼着苏小义这个普通平淡的名字,实在是没想到,左武卫居然捡到了这样一个奇怪之人。
隐士高人之后,自称师父是神医皇莆谧的后人。这个大名鼎鼎的神医自己自然听过,甚至极为神往,但为何从未听过他居然有后人再世?
晋朝以后皇氏一族销声匿迹,百余年来从未听过皇氏后人现身世间。为何今日会骤然出现在这茫茫草原?
按照大总管的话说,苏小义是奉恩师之命出山,以解大军兵卒伤病。但这种说法并不足信,起码不可轻信。
这样一个身份不明之人混进了左武卫,骆弘义觉得有必要查清楚。
陛下那里肯定早已在彻查,宫里的千骑司无孔不入,大军的每一件事都会被密奏到陛下的几案之前。休说大事,就是自己在帐中对大总管的不满之词都会一字不漏的变成纸上的文字被陛下一一看过。
无人知晓千骑司到底在哪里,又有多少人,只有陛下最宠信的家奴曹仁知道。千骑司原为百骑司,原为内廷守卫,为皇帝内侍,于太宗皇帝时初设,自军中挑选擅骑之人,置百人,万不存一,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闻者皆惊,人莫敢言。先帝驾崩,新君初登大宝,改百骑司为千骑司,傻子都看出来,这一字之变代表的是什么的。
整个大唐帝国瑟瑟发抖,实在不知道这位大唐新的帝王到底在想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无数官员都盯着长安,而长安则盯着太极宫,都想知道帝国的未来到底会走向何方,会有谁轰然倒下,又会有谁一夜入主中枢。
左武卫冒出来一个来历不明之人,以千骑司的作风,只怕此刻苏小义这个名字早已入了陛下的耳朵。如果是一介凡夫俗子碌碌之辈还好,偏偏是一个聪明绝顶,出类拔萃之人,行为举止和左武卫格格不入,连说的话都透着古怪。
远不是一句隐士高徒就能解释清楚的。到底是福是祸,恐怕如大总管之智慧也不好妄下定论。
雪屋营造法式之后,大总管上奏此事,不久就有兵部文书下发,任苏小义为行军参军,可谓一步登天。
以薛仁贵身份之尊贵,陛下之信任,其子在左武卫效力五年有余,才堪堪领受冲折校尉之职,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却被委以重任,兵部连一句询问的话都没有。这就值得玩味了,说明苏小义成功引起了陛下的兴趣,而且是浓烈的兴趣。
一想到几天前自己亲自监督杖责了他,骆弘义就有无限的委屈,现在回想起来梁建芳当时居然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带着自己兴师问罪而来,问也不问直接开打,分明就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大的坑哇!
以千骑司做事之果断,此刻陛下恐怕已经知晓。想到这里就觉得隐隐不安,不知陛下心里的想法,但从苏小义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又成为行军参军看来,陛下似乎还在观望,在看这个所谓的高人子弟到底是何底细,又有何手段。
这几日他走遍了军中各个角落,见到数不尽的兵卒,无不对自己横眉冷对,话说的恭敬无比,但话语里透出的疏远和敌意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不是左武卫的人。
苏小义的名字不断的出现在兵卒口中,脸上带着钦佩之色,发自肺腑,绝不是惺惺作态。这些杀才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及其简单,谁能让他们活下来,谁就是有本事的人。像自己这样的,虽然他们羡慕甚至渴望,但距离他们太遥远,更多的是一种符号,一个影子,高高在上,一辈子能见到一次都纯属侥幸。
但要让他们敬佩,着实艰难无比,无他,只因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虽出口成章,提笔万言,但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一句话都听不明。只觉煌煌之音晦涩无比,砸破脑袋都理解不了,还是有事没事打上一架过瘾,赢了欢呼,输了认怂,谁也欺瞒不了。
不知不觉间骆弘义已经在大营之中来回行走了很久,举目观之两个高大美观的雪屋映入眼中,洞口前无一点积雪痕迹,旁边的雪屋与之相比顿时相形见绌,不堪入目。洞口还有一披头散发的黝黑大汉在执守,目寇凶光,一口泛黄獠牙甚是骇人。奇怪的是手里的兵器居然是一根木棒之上歪歪扭扭的用麻布绳子绑着半截横刀。
这玩意儿能杀人?骆弘义好奇心大起,童趣入心,不自觉走上前去问道:“此刃能伤人性命乎?”
答曰:“你乃何人?”
惊呼问曰:“汝不识吾欤?”骆弘义已经在大营转悠了好几天,熟悉不熟悉起码混了个脸熟。现在居然还有人不认识自己,骆弘义倍感意外,看来自己还要接着转悠几天才行。
不想与一个无名小卒多费口舌,今天在外面的外面,时间已经足够长了,寒风吹透了衣衫,冰凉刺骨,铠甲上结了厚厚的冰,似乎又重了几斤。正欲离去,忽听背后一声大呵:“我认得你这匹夫,前些时日就是你命人殴打我主人及薛校尉,顺带连我的屁股也开了花。此刻居然还敢有胆前来,正愁寻你不得,不想自己送上门来,真乃苍天有眼,且看我宝刀。”呼啦一声一个高大如山的黑影自头顶压来,仿佛遮住了整个天空,明亮的阳光为之一暗,变觉有一股排山倒海之威沉沉破势而来。
骆弘义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性命如此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