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时候,连轧厂第二批派遣到武钢实习的工作提了议程。
如今厂里的当家人是程伟志,一把手李铁反而成了陪衬,厂里的大事小情都由程厂长拍板定夺,只是有一点让他很不爽,最终拍板的是他,可签字同意的还得是李铁。
为此他不但常常去探望表姐孙梅,甚至跟陈秘书也交从甚密,方振杰对此也略有察觉,只是身为位者,有所为有所不为,下边同事之间的私人友谊也懒得过问,陈定远跟随他几年,还是比较可靠的年轻人,程伟志从亲属角度来说,虽然有些远,但是跟老伴孙梅走的近,也可放心,尤其是程伟志现在这个位置,是自己一手扶持去的,亦算是亲加亲。
可惜还是缺乏历练,不过在某些位置,多一个自己人,毕竟还是方便很多。
然而这一切随着秦运昌的调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都以为秦书记怎么也能干满这一届,到明年三月份人大会后才有可能做出调整,甚至有可能实现连任,在书记位置再干最后一届,然后在这个位置退下来,也算功德圆满,皆大欢喜,谁想到距离换届还有半年,就调整到了政协。
究竟是谁这么迫不及待?方振杰想来想去,认为这个猜想没法成立,因为没有任何人从并钢提拔来,接替老秦的是何立楷,从南榆地委横空而来,此前与并钢完全没有交集。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方振杰敏锐的察觉到这些变化,心中产生了警觉,不能说自己疑神疑鬼,谁的屁股不干净,谁心里自然有数。
整个并钢,也只有袁克航知道自己跟秦书记的私交,虽然自从两人明确成为下级关系,各自分管不同的工作后,明面的已经没有了交集,除了工作之外很少接触,甚至连家庭之间的走动也极少,但是有些情分不以时间和距离为阻断的。
老秦这个人,本性很好,也很顾念旧情,就是有一点,行事作风过于严谨保守,不适合当前的风向,如今需要的是开拓进取型的干部,胆子、步伐更大一些的。
当时为了程伟志的事私下沟通时,只是一个分厂岗位的调整也犹豫难断,束手束脚,这也是方振杰敢于去做的某些事,对老秦却采取了隐瞒的原因。
想着如今复杂的局面,方振杰伸手拿起茶杯,才发现杯子空空,不由怔了一下,他一向注意细节,这种微小的失控会带来令他不适的感觉。
一团乱麻啊,陈秘书今天怎么回事,到现在也没有班。
也许,很多游走于危险边缘的决断,应该听取老秦的意见,只是现在,一切反思已经晚了。
只能听天由命了,方振杰自认某些事天知地知,做的很隐秘,但却忘了世没有不透风的墙。
“姐夫,我这儿带了些好茶,您尝尝看。”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程伟志看到方振杰端起空茶杯又放下,忙从包里拿出一只精致的铁筒。
“注意场合,”方振杰敲敲桌子,严肃的说道:“我的办公室以后没事少来,除了汇报工作,有什么其他事情去家里找你姐姐说。”
方振杰看着程伟志,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烦恶,把陈定远放到连轧厂的这个位置,都可能比他干的更好:“何书记来了以后,我听说你们的工作汇报都是李厂长去的?”
“我去也不合适啊,李厂长是一把手。”程伟志抓住机会点了题。
方振杰瞟了他一眼,心里越发坚定了想办法把这个小舅子调出连轧厂,在维持现有职级不变的情况下,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随他自生自灭,老秦都被级挪了窝,如此强劲的风声,这个蠢蛋竟然无知无觉,还这么赤果果的在这里要官,就算自己能明哲保身,早晚也得被他坑了。
“你现在的首要工作是积极配合李铁同志,把第二期武钢培训工作落实好,不要出纰漏明白吗?”方振杰严厉的说道,看到程伟志眼中流露出惶惑的模样,想到他平时常来自己家中的那些表现和好处,不禁心中又一软:“现在是非常时期,秦书记说动就动了,务必谨慎一点,我听说你在厂里说一不二?要注意身份和影响!李厂长才是一把手!”
与此同时,何立楷和袁克航正在办公室里向市纪委来的同志做检讨。
“这次的教训是深刻的,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我们是有责任的。”何立楷沉痛的说道。
“责任不在何书记,他任才几天,主要责任在我!”袁克航打断何立楷的话说道。
“两位领导先不要急于承担责任,目前只是与陈定远谈话和了解情况,还没有最后的结论。”
这次来并钢的纪委同志一共四人,由副书记王青锋带队,这就很能说明问题,如果仅仅是了解一般情况,王副书记不可能亲自过来。
何立楷和袁克航彼此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二人都是久经考验,对组织程序心知肚明,只是在陈定远没有全盘交代问题之前,王青锋不可能轻易下什么定论。
“一个人一辈子有很多路要走,路难免会有挫折,会走弯路,只要在这条道路不断探索、不断反思,汲取经验和教训,就一定能把握正确方向!”王青锋临走时,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在袁何二人听来,简直就是对陈定远问题的定性实锤,只是,最终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还是会牵扯到其他利益相关人,一切将拭目以待。
时间过了没有多久,大约半个月后,关于方振杰、陈定远和程伟志存在重大经济问题,在接受党内处理后,移交司法机关的通报正式传达下来,而远在海南的石宗勤则是又过了两条才听说了这个消息。
夏季炽烈的太阳照耀着南中国这座唯一的热带岛屿,但是石宗勤只感觉到春天般的温暖。
自己离开并原时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刻,虽然这里是一片南国风光,但他的心中始终忘不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在这里整整住了半年,也一直强忍着没有回去,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主动打过一个,但是今天听说了并钢传来的消息时,再也按捺不住,来到办公室给李铁打了电话。
“是的,老伙计,消息千真万确,”李铁在电话里兴奋的说道:“不能埋怨我啊,这件事是有纪律的,没有通报之前我没法跟你说,通报之后不用说你也知道了。”
“再说,我不给你打电话,你这不是也打过来了吗?我打过去花的咱们厂的钱,能省还是要省的,这也是您老兄的一贯宗旨嘛!”
石宗勤哈哈大笑,当听说第二批去武钢实习的职工已经整装待发时,不由再次激动起来,一切都还来得及,第二批才是重中之重,这批培训职工全都是一线岗位的操作人员,严格说他们才是连轧厂的灵魂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