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07年,朱温代唐称帝,改名朱晃,建国号梁,改年号开平,史陈后梁。
《冥阴纪载:后梁开平元年极暑,王西北巡,困于沙海,与龙祖初识,召为卿相,龙祖不应,与之缔约……
塔克拉玛干沙漠,有死亡海之称。
曜日灼灼,流沙纷动,狂风乱舞,四方天地,黄沙浩浩,弥满天穹。
一张破败的盔甲被高温灼烧得滚烫,浑身干凝的血痂只要一个细微的动作便会被残忍地撕裂开,露出里面干瘪失水的皮肉。他拄着一柄满是血污的断枪,步履蹒跚,艰难却坚定地向着未知的远方行去。
他的脖子上吊着一只挂满黄沙的包袱,随着他步伐的迈动,包袱在曜日制造的阴影中摇晃出一道道奇异的弧度,隐隐有一缕缕光晕从中流转出来,稳住了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一步间,支撑着他不懈前行。
他那乱蓬蓬的头发将他低垂的眼眸遮掩住,同时也让他能够借助这一小片可怜的阴影,稍作喘息。
他一手撩开散乱的头发,借着缝隙,向着远方眺目而去。
然而他所见,依旧是让人绝望的、并且看不到边际的接天黄沙。
“咕——”
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喉咙,却一不小心,将满口的血腥气和热气吞入了腹中,直烫得他气管火辣辣的疼痛,连同那肺里的空气都在瞬间被蒸干殆尽。
“咳咳——”他顿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滚烫的热气如鱼潮般涌入了他的呼吸道。
在此时,肺叶终于得到空气的填充,虽然气管依旧是一阵火辣辣的疼,但也让他微微舒缓了起来,重新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他再次举目看了看,惊喜地见到在不远处的前方,赫然有一小片月牙沙丘,他连忙振起心神,拄着断枪,向着沙丘靠了过去。
这一片沙丘并不大,也就三丈左右,但敞开的一片阴影,倒也足够他休息了。
将断枪靠在沙丘上,他的身体也是直接躲在了沙丘的怀抱中。
一坐下来,全身每一处肌肉都发出一阵哀嚎,舒服的感觉紧随而来,让得他全身的感官都收缩了起来。
在沙漠中的不断侵蚀下,他终于,也是有些麻木了呢。
他早已经,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
在这可怕的沙漠中,时间的概念已不复存在,筋疲力尽之下,他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向前,向前,一直向前……
不过他可以肯定,那些穷追不舍的梁军,已经彻彻底底被他甩在了身后。
他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将这些杂念抛开,随后微微扬起头,抬手扭了扭干涩的嗓子,全身紧绷的弦也随之微微舒缓了些许……
远处的大风,如同削梨一样,将一层又一层滚烫的细沙掀起来,然后又卷入空中,直到风力消散,又一片一片地洒落下来,为金色的大地披上一层又一层的美丽轻纱。
渐渐的,他感觉双眼皮越来越重,如有千斤。
“天色不早了,所有人,就地扎营防险!可累死劳资了!”
在迷迷糊糊间,一个汉子的喝声,伴着流动的微风,钻入了他的耳中。
“莫是他们追来了?”他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一手拄着断枪,缓缓地撑起了身来。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息,他损耗的体力也是恢复了一些,这般,即便是死,倒也能多拉几个人垫背了。
他压低了身体,沿着沙丘缓缓探出了身。
最先看到的,是一面鲜红的旗帜,随着风起,一个烫金大字,也是在风中徐徐展开,“梁”!
在那一面旗帜周围,有七俩囚车呈一字排开,每辆囚车又有对应四名士兵看守着。
在那囚车中,都是身穿回纥服饰的年轻少女。
她们个个容颜娇好,琼鼻挺翘,肤白貌美,配上异域的精美服饰,更是散发着异常诱人的异域风情。
然而这些少女,却无不目光呆滞,瞳孔涣散,面色煞白而冷漠。如果不是偶尔有人会发出一声极度压抑的低微咳嗽,恐怕会让人误会她们都已经失去了生机。
“这些少女,离了大漠,怕便要被上贡,从此成为某个权贵的深屋禁脔!过着任人玩弄的悲惨生活……”想到这里,他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断枪,一阵阵滔天怒意,也是在胸腔酝酿而起。
不过他并不傻,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除非拼了老命,否则根本不可能敌过那三十多名看守,更何况,在那个旗帜之下,还另有一队装备精良的兵士,在虎视眈眈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状况!
要想在这些豺狼虎豹眼皮底下救人,便唯有智取。
只是在救人之前,他也要确认一番,那几个少女,到底有没有必要去救。
是这些少女,连最本能的求生的渴望都没有了,他也没有必要为此涉险。
他如此想并不是无情歹毒。
在这个混乱时期,哀鸿遍野,民不聊生,遍地可见森森白骨。有些人苟延残喘的活着,受尽折磨侮辱,生活之艰,甚至不比朱门之内的一条恶犬。如此这般,倒不如死了干脆,倒也图个尊严痛快。
很快,他便黯然地摇了摇头,失望地扔掉了手中的断枪。
无一例外,他从她们近乎痴呆的麻木神情中,看不到任何对生的念想……
“这些人,怎是这般生无可恋?”他紧紧牙关牙,面色悲戚,同时将口中的一抹血腥味生生吞下肚中。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即是人命,便不能不救!”他重新看了一眼囚车,狠狠咬了一口牙,内心也是无比心疼那些少女。
曾经,她们必然也是某些人的不可比拟,却都不料天降横祸,从此朝不保夕。
出生在这个骨肉离散的时代,她们没有错。为了活下去,她们或许苟延残喘,或许蝇营狗苟,但她们的心里,却是向往光明,她们为的,只是在这个紊乱的时代生活得更好!
仅此而已……
她们,只是一介女流,相比男人,她们要生存下去,要付出的代价、要蒙受的侮辱,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因为,她们是女人,在这个时代从来不被重视的弱势者……
大漠里的温差,达到了一种让人恐惧的极致。
白天,曜日高悬,将大地熔炼成一个可怕的巨大火炉;可到了晚上,气温骤降之下,让人如坠冰天雪地,全身上下,都被极度的低温冻结了起来。
然而在这种可怕的低温下,他却变得神采奕奕,皮肉之间,流转开一道道奇异的光晕,缭绕周身,好似祥瑞现世……
豁然间,他抬起头来,拨开一头散乱的头发,露出了一张如雕刻般清晰的英俊脸庞。
他张大了一对如夜空般深邃的眼眸,淡淡的月芒抛洒而下,直接投射到了他的眸中,一抹梦幻般的神韵,立时从中流转而开。
他看着那几张囚车,一双眼眸,也是缓缓镀上了一层冰蓝的冷色细边,在黑夜中幽幽发光,好似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