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深入骨髓的冷。
商陆朦胧间,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群神湿漉漉的,身上有冰冷的水波荡漾。
“初六?流苏?”商陆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空气一片静谧。
商陆站起身,立时身上带起一片冰凉,发出一连串哗啦啦的声响。
“你醒了?”正在这时,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恍若来自混沌的声音,低沉的嘶哑声线,好似许久不曾说话。
那声音似近似远,在商陆周身回荡。
“你是谁?”商陆四下看去,却依旧空无一物。
“在你发出自己的龙气的时候,你应该就已经知道了我是谁。”那个声音回道。
商陆不可置否地笑笑,道:“但是你不知道我是谁。”
“那你是谁?”那个声音反问。
“我?”商陆忽而高深莫测地一笑,道,“我可能是你小叔。”
“......”那个声音稍微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虑商陆的话有几分可信,“你当真是我小叔?”
它的声音依旧混沌,但商陆可以感到它声线在微微颤抖。
话音未落,无尽的黑暗中突然升起两盏灯笼,瞪着骨碌碌的大眼眶,缓缓飘到了商陆的面前。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现在早就不是一千多年前的模样了。”商陆撇撇嘴,心里不由轻松了下来道。
看到这双眼睛,他就已然知道,自己一开始的猜测并没有错,这个船屋山地下的,正是眼前这个家伙。这么一来,他千年前的突然消失,也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小蝮伢子。”商陆笑着补充了一句。他身上的龙气,在没了海音的遮掩之后,已经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单是这种纯粹的龙气,他就不会再有任何怀疑。
“小蝮伢子!哈哈,小叔,真的是你啊!”听到这个特殊的称呼,那对眼睛光芒闪闪,再没了任何怀疑。
小蝮伢子,是确实是他的小叔对他的称呼。那个曾经在千年前力战群雄的少年,如今再次完好无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商陆望着那双大牛眼睛,一扫之前的阴霾,心情随之大好。
传说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而在这地下世界的,便是龙的一子——蚣蝮。
蚣蝮爱喜波弄水,常年累月在河中戏水,又名帆蚣,喜欢吃水妖,是龙王最喜之子。
而这处船屋山,便呈龟壳模样。这种鲜明的特征,让商陆看了一眼就猜到了这里或许和蚣蝮有关。
商陆在千年前得应龙转生,早已与应龙合而为一,对龙族族系的渊源自然有所了解。
很久以前,蚣蝮的祖先与应龙同在天庭供职。两家有旧。
蚣蝮的祖先因触犯天条,被贬下凡,被压在巨大沉重的龟壳下看守运河。
时值颛顼帝绝地天通,从此蚣蝮家族不复上天。
人们念蚣蝮家族护河有功,从此家族得以脱离龟壳,游弋于江海湖水。
千年前,应龙与旱魃为争王朝国运而战,一战惊天动地。为挽救国之气运,应龙召五湖四海水族而战。
而蚣蝮当时正在渭河游玩,便欲助阵应龙。可在战前却临阵不出,导致应龙阵型大败,国祚断绝!
却没想到,时过境迁,两人的再次相遇竟然已在千年之后。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在千年前你战死了呢!”商陆问道。
那对眼睛中掠过一抹尴尬的神色,道:“小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一个地方再叙旧。”
蚣蝮也不等商陆回答,大眼睛中猛地闪过一道蓝色的光芒。
是一道六芒星阵。
商陆只觉得眼前一花,在六芒星阵流转之间,整个人转眼已经到了一个明亮的地方。
等双眼适应了这般光亮后,商陆才睁开眼,往周遭看去。
这里是一个冰室,里面有各种冰制的生活器具。同时有两名女子躺在病床上,正是初六和流苏。
而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一名十来岁、模样俊美的少年,正满脸腼腆地看着商陆。
少年着一身线条柔顺的白衣,剑眉星目,一对眼瞳泛着微光,好似其中蕴着冰块。
“你化身人形了?”商陆惊喜交加。
在千年前,蚣蝮的修为虽然也很强,但并不具备化形的能力。看起来,这千年过后,少年的修为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新生的修炼方式不同以往,蚣蝮既已拥有了化形的修为,便已经有了比拟飞羽境的强大修为。
现在的各种族系,已经抛弃了循序渐进的过程,凡事急功近利,只要拥有适合的契机,便可以化身人形。但这种化身是不可逆的,一旦化为人形,便会永久地失去本体的优势力量。
而蚣蝮在地下沉寂许久,修行之法依旧延续了上古的奥义,若是他化身本体,他的本体所产生出来的巨大能量,绝对是如今的商陆都无法比拟的!
正因为蚣蝮是直接修炼化为人形,他才能在商陆释放龙气的片刻感应到他。这种刻苦修行而来的修为,在愈发往后的旅途中,将愈发让那些投机取巧的人望尘莫及!
“但是还是不比小叔当年的风采。”蚣蝮有些害羞地点点头,淡淡的蓝色眸中有一抹神往之色浮现。
他生平最敬重的,便是他的先祖与应龙。如今就算修为大进,但对商陆始终保持着水一般的澄澈。
“今时不提往事,以前的,就这么拂过了吧。”商陆微微一笑,道。
他的话一语双关,既说往事不提,蚣蝮曾经的不战而退自然也不会再计较。
以他对蚣蝮的了解,这小子虽然贪玩,但决计不会临阵退缩,再想到蚣蝮现在的处境,蚣蝮在千年前定然是遭人算计。
现在重提旧事,已然没有了任何意义,商陆现在所想的,只不过是想消除蚣蝮心头的自责。
“现在的时代很好,海晏河清,是万民所愿、万民所向的时代。”商陆又道。
蚣蝮能修炼成人形,虽然生性好玩,但在这地下世界忍辱偷生了千年,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心性,自然听得明白商陆的双关之意。
见商陆神色认真,他也点点头,道:“既然小叔无怪,小侄这千年的煎熬也就没有白白忍受。”
两人在寒暄了一阵,商陆也没有对蚣蝮有任何隐瞒,将自己从共生墓爬出后的事情逐一都告知了蚣蝮。
当商陆说来到船屋山是为了涂生草时,蚣蝮却满脸怪异地看着商陆,道:“小叔,你这就是埋汰我了。你说涂生草以太岁为食,可是那些太岁实际正是对我的一种封印的阵法;你说涂生草在船屋山之下,我这里正是船屋山的地底。可这里不见天日寒冷彻骨,又如何长得出草?”
千年以来,蚣蝮修为大进;而太岁则在痋虫的消食中不断衰弱。此消彼长之下,整个阵法对他已经没有了多少压制。加之太岁被人为挖掘,再有他从下往上的冲击,这困扰了他千年之久的阵法也就就此寿终正寝。
可是,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商陆所说的涂生草,和他所经历的这些事情,到底能有什么联系?
一番话,商陆哑口无言。
对这一切,他似乎,真的太想当然了吧?此时的商陆,俨然才知道,自己千年以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思维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