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柯灵起身,又将她永远挂在胸前的那块晶莹润泽的羊脂玉平安牌摆摆正。这才对孟聪明道:“你们都订婚啦,又是武将人家,没有那么多讲究。既然伯父派了任务,就好好去做。灵儿是个聪明的孩子,还熟谙北燕的文字和风俗,她最能帮你。”
说罢柯夫人从头拔下一枝镶嵌着一颗莹白的大珍珠,做工精致却式样朴素大方的金钗。这枝嵌珠金钗虽然不奢华,却是柯夫人平日最喜欢的,也和柯灵的平安牌一样,从不摘下。这是当年柯搏虎送给年轻妻子的礼物。虽然柯家军在蓟州掌军政大权,但对年轻的后代子弟管教很严,不许奢华也没有很多钱。当年柯搏虎也是用了自己的积蓄买了这枝钗送给年轻的妻子,所以柯夫人特别珍视,自从嫁到柯家就钗不离身。此刻,她替柯灵正正地将钗插在发间,顿时给她秀丽的脸添了几分富丽和生动:“小小年纪的女孩子,老这么素净。如今有了人家,也要稍微打扮一下才好。”
柯灵心里难过,知道这是养母将她就这样交给这位年轻人了。她不能说什么,只能顺从地行礼谢过。
孟聪明陪着柯灵一起出了柯夫人房间:“柯姑娘,玉怜珠将秘笈放到你身,从此你们再没有见过吗?”
柯灵垂下眼睛:“我一直当她是亲人一样,不知道她叫什么玉怜珠。”
孟聪明觉得和她说话,简直比和玉怜珠本人说话还困难:“可你现在知道了啊。她将秘笈放在你身,又将嵌珠绿缎鞋换给你,根本是为了能逃跑在陷害你。”
柯灵一脸的不耐烦:“是啊,她变成坏人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如何告诉你?我轻功不如她,武功不如她,易容不如她,去哪里把她变给你看?”
“易容?”孟聪明猛地震了一下:“你说她易容?你看到过吗?”
柯灵竟然丝毫不紧张:“当然,她最后是易了容才从孤鸣鹤手里逃脱的。否则以师父的武功,怎么会让她跑掉?”
孟聪明下意识地:“她易成了什么?”
柯灵明显不耐烦了,大声道:“她将绿缎鞋给我穿,就消失了。但孤鸣鹤手下的人全都认识她,她不易容怎么可能跑得出去。我这样分析不对吗?”
孟聪明被她吓住了,不由退后了两步,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柯灵(其实他本来也确实不了解她)。这真的不是个一般的女孩,他对她了解得太少了。在这样的近乎争执之中,她竟然能回答得滴水不露。
柯搏虎告诉过孟聪明,当初柯灵就是因为太聪明才被孤鸣鹤视为可造之才,收为关门弟子。但柯灵倔得像根棍子,死也不肯好好学。而孤鸣鹤倔得像个驴子,气起来就打她,打得非常狠。后来柯搏虎收养了柯灵,也一样喜欢她的聪明,专门请老师教她读书。结果她又让柯府下大跌眼镜,不仅不肯好好学,先生批评一下,竟然仗着会些武功将先生撂个大跟头。后来就没得人能教她了,也因此柯夫人不很喜欢她,总觉得女孩子怎么能没个女孩子的温柔样子。倒是柯云出征归来,教教她读书写字,也教她些武功。也奇怪,柯灵就只听这个大哥的,只要和柯云在一起,就乖乖的。时间长了,少男少女,情愫顿生,柯云经常出征在外,在家时间短,又太惯着柯灵。结果是书没教多少,武功也没学出来,两个人倒是迅速投入爱河了。
孟聪明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暗暗地道:“玉怜珠。其实她一直是孤鸣鹤的目标,只是忌惮柯搏虎和柯家军,孤鸣鹤并不敢太轻易进入国朝境内。玉怜珠多年不在江湖现身,是不是还要躲什么其他凶恶可怕的人?但她为什么又要突然现身,冒险袭击自己呢?”
以在无比凶险的情形下,玉怜珠和他交谈的仅有的几句话,他明白是自己的身世令玉怜珠对他有恨意。但又因为他的身世,尤其是父亲的原因,玉怜珠又放过了他。到底,他和她,有着怎样的过节呢?
孟聪明筋疲力尽地回到房间,现在他和姐姐离得十分近。但他仍然很生气,完全不想去见姐姐。
成王妃很是惦念弟弟,常亲自做些点心让宫女送过来,但孟聪明仍然不去见她,叫也叫不过去。她暗自道:“别人不理解姐姐,难道聪明你也不知道姐姐有多为难么?为什么就不能懂一点事呢?”
孟聪明将成王妃送来的精美点心放到一边,拿出那本秘笈。翻开之后。还是那些小人儿,那些招式,和那些不认识的北燕文字。
他呆了一下,还是到总管府前院去找柯云,至少先有人帮他把这些北燕文字翻译出来吧。
没想到,快走到前院时,正遇小乖儿。
最近这段时间,小乖儿似乎对他正经起来。他觉得是因为与柯灵订婚的事情,小乖儿觉得没有指望了,受了打击,便对他再没有从前那种暗含情意的样子了。
但他没有细想,毕竟她对他,也只是一个多说过几句话的少女。
“小乖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小乖儿停下来,干干地说:“去取大小姐的汤药啊,天气快热了,药减了些份量,但还是每天都要吃。”
孟聪明道:“小乖儿,我有事想和你说。”
小乖儿有点吃惊,又似乎有点不情愿:“公子有什么事?”
孟聪明道:“吃过晚饭后,你有空没有?”
小乖儿眼睛睁大了,这问话,确实能让人有多种理解和想象。但她随即抹搭下眼皮:“噢,我们做丫环的,哪有空不空的。小姐什么时候叫我,就什么时候马服侍。就算小姐睡了,要水喝,要……”
她本来想说要起夜,但又觉得实在不雅,“要加被子,减褥子,换枕头,开窗,关窗,挂帐子,掀帐子,我都得马应答呀。”
孟聪明哦了一声,心说您真繁忙,这还真是有情绪了,便道:“大小姐对你那么好,你吃过晚饭请会假,她总不会不答应吧。府里那么多丫环的。”
小乖儿眨眨眼:“那要看公子是有什么事情了,小乖儿十天才有半天假,可以出一下府。请假,对小乖儿也是大事的。”
“哦,”孟聪明有点尴尬,又觉得有点好笑,“反正,我是想问你些事情,不方便在府里哦。”
小乖儿想到八成是大小姐的事吧。但她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并不想拒绝和孟聪明谈些微妙的话题。
她想了想:“好吧,那就答应公子。”
孟聪明很高兴,不由露出腮边一对好看的酒窝,“那就城外那个有棵大槐树的山坡。就大槐树下好了。”
小乖儿又噢了一声,孟聪明摇摇手:“一会儿见!”
他快走到通往前院的月亮门了,突然像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对小乖儿道,“路很远,叫个马车去吧,回头我付车钱。”
小乖儿这才露出点笑容。
她一笑很好看,真是个清秀可爱的娇小女孩。
那棵大槐树是蓟州有名的地标植物。
出了东城门,放眼望去,一个秃秃的山坡,一棵特立独行的大槐树巍然而立。
确实巍然,因为太高大了,据说柯云的爷爷的爷爷镇守蓟州的时候,大槐树就已经矗立在那里了。
小乖儿坐在大槐树下的草地,淡黄色的衫,湖色的绸裙。
女孩都是爱美的,晚的天气很冷,她却穿得单薄。
她坐在山坡,伸直双腿,薄薄软软的绸裙勾勒出她双腿优美的曲线。
她个子不高,身材娇小,但身材比例很好,很是匀称优美。
小乖儿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然后略有焦急地东张西望。
孟聪明还没有到,她在想,怎么突然大小姐就会和孟公子订亲了呢?哎!
她向蓟州城的方向看过去,两个红玛瑙耳坠轻碰着她的两腮。
幕色中的大道笔直伸向远方。
这是一条偏僻的大道,一到傍晚便一个人也没有。
“小乖儿,你在看什么?”
小乖儿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是孟聪明,高兴地笑起来:“孟公子。”
孟聪明的脸色却似乎罩了一层霜。
这让他平日随和平易的样子,陡地添了些冷峻,竟然比平日更有几分魅力。
小乖儿睁大了眼睛,有些羞搭搭的样子。
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傍晚的太阳正坠下去,城外的风光,神秘而又浪漫。
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许多美好的联想。
“你最好不要动。”
小乖儿脸色顿时变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孟聪明已经出手捉住了她纤巧的手腕。
“玉怜珠,你作妖还不够吗?刻铁石在哪里?”
小乖儿的脸色骤然变得青白,她想动,孟聪明却攥她手腕攥得很紧。
他知道玉怜珠的武功,或许无法和孤鸣鹤相比,却是很毒辣的招式。
但他还是低估了玉怜珠。
那次遇到踩高跷的玉怜珠有惊无险,或多或少影响了他的判断力。
小乖儿,不,玉怜珠的神色顿时变了,再也不是那个清秀可爱的女孩。她咯咯冷笑一声,笑的同时翻腕,孟聪明顿时觉得一股阴湿的劲儿不可阻挡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