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山下,翠竹林边,数十间茅屋松散却有序的沿着一条石径排列,袅袅炊烟升腾,虫鸣鸟叫不绝于耳,带出几丝清幽与雅致的味道。
村口处,一身粗布麻衣的翩翩少年正坐在槐树下诵读诗书。
只见其生得眉清目秀、仪表堂堂,估计谁见了都得夸上一句:“好俊俏的公子哥。”
然而谁要是听见他口中朗吟的句子,非得再把话吞回去不可:“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好诗,好诗。
少年正读的津津有味,突然村口的一间茅屋内传来呼喊声:“锦年,该吃饭啦。”
竹门吱呀打开,一位三十许的妇人从中走出,站在门边向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闻声如同受了惊的兔子,当即合上书卷,神情略显慌乱的塞进了衣襟里,见妇人没有发觉,方才施施然起身走了过去。
他露出皓齿,脸上笑颜如花,问道:“娘,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
妇人让开路,笑着回道:“自然是你最爱吃的竹笋炒肉。”
“真的?”少年面露惊喜,旋即迫不及待的冲进了屋内,就像是贪吃的孩童。
“这孩子。”妇人失笑摇头,同样转身进了屋子。
屋内的陈设就如同它的外表一般,简约朴素,很多地方甚至稍显破旧,昭示着这不是个殷实家庭。
刚进门,就见四方的桌子上摆了几道简单的菜肴,虽然绝大部分是素菜,但香气四溢,热气腾腾。
正首位置坐着个年约四旬的汉子,生活的压力让他的鬓角凭添了许多与其年龄不相称的灰白。
汉子望了少年一眼,语气严厉的问道:“锦年,你刚才在看什么书?”
少年闻言定了定神,旋即正色道:“回父亲,是凤岭城大儒宋亭轩的文章。”
那汉子眉毛微蹙,努力做出严肃的模样:“恩,很好,要继续努力,来年乡试给为父中个举人回来。”
举人?少年不经意的撇了撇嘴,似是没有将父亲的话放在心上。
汉子的眼力何其毒辣,注意到少年的表情后,立刻作势要打:“你怎的这副表情。”
不等巴掌落在脸上,少年立即端正了态度,举手笃定道:“来年乡试我定高中举人。”
妇人见状笑着插言:“别天天说孩子,你如今不还是个秀才么。”
“额,我……”汉子原本板着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气鼓鼓的捋着胡须,口中嘟囔功名于我如浮云之类的话,霎时间整间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三人围着饭桌坐定,妇人特意把炒竹笋中仅有的两片瘦肉放进儿子碗里,旋即秀眉微皱,似是有什么心事儿。
半晌,她叹了口气:“唉,再有几日就是我爹的六十整寿,可咱家连个像样的寿礼都拿不出来。”
汉子听了这话,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他默默地将碗里的糙米饭扒拉干净,叹了口气道:“明儿苏猎户他们进山打猎,我想跟着去碰碰运气。”
妇人闻言怔了片刻,顿时急道:“别,你不会舞刀弄枪,若遇到豺狼虎豹什么的,那些劳什子文章能救你命吗?”
见妇人急了,汉子立刻陪起笑脸:“别生气,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我就是说说而已,去不去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带我这个累赘。”
汉子话里话外皆带着讨好的意味,妇人不禁面色稍缓,口中却发出严厉的警告:“你是咱家的顶梁柱,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娘俩可就没活路了。”
汉子闻言表情顿时僵硬起来,强笑道:“知道,知道,那明儿我去镇上走走,找个营生。”
说到这儿,他再次偏头看向少年,嘱咐道:“锦年,你要争气,来年必须中个举人回来。”
少年抬头看向两鬓斑白的父亲,语气稍显郑重:“放心吧,爹,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汉子见状不禁老怀甚慰,暗道:好孩子,难为你啦。
深夜,月光如水。
少年盘坐在床榻上,两手结太极阴阳印,空气中似有波纹流转,不知过了多久,他口中吐出一缕浊气,双眼缓慢睁开,深邃似古井无波。
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清冷的月光,少年怔怔的出神,他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叱咤风云的魔道巨枭。
少年名叫徐锦年,年方二八,燕国永定府涿县人士,字博远。
锦年是他父亲起的名字,寓意衣锦还乡、不负少年,而博远则是他自己起的字号,对父亲的解释是:博览古今、志向高远。
因此父亲徐正道时长感慨:吾不如儿。
然而徐老秀才并不知道,徐锦年以前就叫徐博远,是黄泉魔宗第三代首席弟子,金丹境巅峰强者。
黄泉魔宗乃是名震大玄州的魔道宗门,其中有出窍境太上长老三人,元婴境长老十六人,金丹境弟子数百人。
其下心动境、融合境、开光境、筑基境、练气境弟子更是数不胜数,至于后天、先天的凡俗武者更多如恒河沙数。
十八年前,徐博远被以莫须有罪名赶出宗门,随即遭到两名元婴境长老和六名金丹境巅峰强者追杀,最终陨落于燕国永定府涿县。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身死道消,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逃亡的两年,徐博远功力大增,已经初窥元婴境,临死前以尚未成型的元婴遁逃三十余里,最终投生到这户人家。
本来以他的元婴强度不可能进行夺舍,却恰巧遇到徐正道的妻子难产,婴儿胎死腹中,他方才得以重生。
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徐锦年时长想着,如此安安稳稳的过完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然而他又有些不甘心,他上辈子用两甲子学着敬重一个人,却死在对方手里,他用一生学着去爱一个人,得到的却是背叛。
师傅、道侣,想到这两个词,徐锦年不禁面带讽刺的摇摇头,他始终认为正邪存乎于心,现实却告诉他,魔就是魔,六亲不认、薄情寡义。
他秀气的手掌慢慢攥成拳头,内心似已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