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萧默正在卧榻上盘腿调息，用自己微弱的内力调养着最后剩下的一点内伤残余。

院子中传来一串有力的脚步声。

听见有人来访，萧默停下运功，推开门到院子里相迎。

门外却是老陈。

见萧默已经知道自己来访，老陈也不客套。

“掌门喊你过去，跟我来吧。”

萧默点了点头，跟在后面。

老陈领的路并不是去清玄道人的养心院的，而是绕出卷云台，走到了逍遥峰的祖师殿。

祖师殿算是逍遥峰为数不多的华贵建筑之一。不同于其他房舍一色的青瓦白墙，祖师殿外圈用白玉石柱撑起了一圈廊檐，飞檐斗拱漆成了大红色，门上镂空雕刻着浪花和云彩的图样。

只是现在日头已落，祖师殿显得有些暗淡。

正门外两侧摆设的并不是寻常的石狮雕像，而是两只白玉石雕刻成的仙鹤。左边的叼着一根松树枝，右边的叼着一杆灯笼，栩栩如生。

正中上方挂了一个金字匾额。写的却不是“祖师殿”，而是“一剑临江”。

相传几十年前，逍遥峰还是一片不知名的荒芜山峦。祖师“临江剑仙”逍遥子横空出世，一套自创的《逍遥剑法剑动江湖，一时间风光无量。

而后逍遥子寻得此处无人山峦，在此开宗立派，广收门徒。这一处无名山峦和这一声名远播的武林门派，便被一同命名为“逍遥峰”。

“一剑临江”，就是指祖师的名号。

“掌门在里面，你进去就好。”老陈引萧默到门口便离开了。

说来也有趣，这是萧默第一次来到山门的祖师殿前。

外门弟子没有资格自称逍遥传人。入山的时候，都是直接分到各个院集中起来管教的，萧默入外院六年，竟然都没有机会过来看看。

萧默站在门外迟疑了片刻，推门而入。

祖师殿内里反而很素净，只有一柄宽大的铜铸长剑摆在台案上。台案上设了香炉，前面摆着两个蒲团。左右两侧点着整排的蜡烛，映得殿里亮堂堂的。

清玄道人一身纯白广袖道袍，头上插着一根仙鹤簪子，背对着萧默，就坐在左边的蒲团上，地上拖着淡淡的影子。

殿中只有清玄道人一人，但整个祖师殿却有一种紧张的气氛，让萧默呼吸有些沉重。

大概这就是得道高人的气场。

“掌门。”

“过来跪下。”清玄道人语气严肃，端坐于蒲团上，并不回头。

萧默拨开衣摆，在旁边的蒲团跪下。

面前是台案，身侧是本门的掌门，人在本门的祖师殿里。萧默此时跪在蒲团上，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也不免紧张起来。

“祖师法剑当面！”

清玄道人声音不大，但言辞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今后以道持心，不逾法度，可能做到？”

“能做到。”萧默没有丝毫迟疑。

“叩首。”

清玄道人一声令下，萧默跟着伏下了身子，对着台案上面祖师留下的法剑磕了个头。

“今后以剑修身，不避锋芒，可能做到？”

“能做到。”

“再叩首。”清玄道人又命令道。

萧默脑子里还在不停琢磨话中“不避锋芒”的含义，但身体已经毫不犹豫地又磕了一个头。

“我欲收你为亲传弟子，望你今后勤学精进，光耀祖师门楣，你可愿意？”

都到了这个时候，萧默哪里有说不愿意的道理？

“弟子愿意。”

“好！今后你就是我的弟子了。”清玄道人语气不再严肃，抖了抖肩膀，肢体也放松了些，“别跪着了，坐这。”

清玄道人这句话有些出乎萧默的意料。

拜师礼这就算成了？不需要沐浴、更衣、敬茶之类的吗？日子、时辰都没有特意讲究，而且既没有祭拜祖师，也没有对掌门三叩九拜，只是对着一柄剑磕了两个头，自己就算入了师门了？

况且，祖师殿乃本门的庄严之地，掌门就这么坐着也就罢了，自己也可以和掌门一样？

萧默心中突然蹦出来了好多疑惑。

不管怎么看，眼下的情形都太草率了些。

“犹豫什么呢？”

清玄道人一问，萧默反而没了顾虑，大方地坐在清玄道人身边。

再多疑虑也是徒增困扰，听掌门的话，总归是不会错的。

“你面前这个，是祖师留下的法剑。”清玄道人抬起手指着台案讲道。

坐在台案前，萧默才有机会仔细看看这柄法剑。

法剑通体由黄铜铸成，约有五尺长，四指宽。剑格雕刻成虎头吞口的形状，剑身压出波浪状的花纹。不似寻常的剑一看便是杀戮之器，这柄法剑摆在这，只让人觉得庄严而又华美。

“祖师一生逍遥自由，不信鬼神，也不喜欢繁文缛节。所以和其他的传道门派不同，逍遥峰的祖师殿建立后，祖师没有立雕像，也没有挂画像，只是铸了这柄法剑供奉在这。”

“祖师是希望我们一心向剑，不要在乎其他的繁琐之事？”

“不错。”清玄道人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想不到你这么聪明，能想到这一层。”

被清玄道人夸奖了一句，萧默脸颊微微泛红。

“记得我刚入山门一年，祖师就仙逝了。办葬礼的时候，来了很多江湖上有头面的人物。”清玄道人看着法剑，脸上泛起怀念的神色，“我那时候还不懂，这逍遥峰掌门人的地位究竟意味着什么。江湖之上，所谓名气、地位、声望，又都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祖师即便是离世，也是风光无量的，这一半是他老人家的本事，一半是我们逍遥峰的招牌和面子。”

听到清玄道人突然提及陈年往事，萧默有些不自然。

掌门给自己讲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小子，知道为什么我要和你说这些吗？”清玄道人扭头看了萧默一眼。

萧默收回看向法剑的目光，回答道：“弟子不知。”

清玄道人叹了口气道：“你有野心，所以才会挑战唐临，就是为了让山门上下都知道你的本事不比临儿差。但我也知道，即便你做了筹划，也得偿所愿，但短短一天之内，让你真正的认我为师父，还是太仓促了。不管是我，还是临儿，你甚至都不熟悉，更不要说从心里接受了。”

萧默没有应，但也没有反驳，只是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你功夫练得够好，我就应该亲自来教你，不能让天才在我逍遥峰里被埋没。说实话，这么多年，天才我见过不少，但能沉下心来做到你这样地步的，确实少见。我收你为弟子，其他人没有什么好不服的。”

“你要记住，”清玄道人舒展身体，吐了口气，“逍遥峰从祖师开宗立派起，就没那么多琐碎的规矩，所以即便祖师法剑当面，我们俩在这坐着闲聊也不算什么。只要你以后好好练武，以后下山的时候能够为师门争光，我就算对的起祖师的在天之灵了。”

“弟子知道了。”萧默应道。

清玄道人笑笑：“你恐怕还不知道。也罢，以后会慢慢知道的。等临儿静修结束，你要多跟着他出去走走。如果有一天你们下山，也互相有个照应。”

“静修？”掌门一句话中，萧默却先捕捉到这个信息。

“白天比试，他太着急了。我能明白他的想法，但这不是逍遥峰大弟子该做的事情。”清玄道人解释道，“我让他去后山照影石壁静修半个月，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其实……”

萧默刚一开口，就被清玄道人打断了。

“你不用求情，也不用心中有愧。”清玄道人摇了摇头，又看了萧默一眼，“这小子性格倔强，又带点傲气，过去我就没少罚他。他和你不一样，他要快些成长起来，不然担当不住身上的责任。现在他犯了错误，是要好好静静心。”

“今日你们二人的比试变成这个结果，你可知道为什么？”

萧默摇了摇头。

清玄道人笑笑：“其实你有想法，但你不敢说，以后要多说。唐临的功夫是我教的，我知道他的长处和短板。他练武比你早，按理来说，他不该被你牵制住。但实际上，他的剑法不如你……”

“因为他一身的功夫主要在腿上。”

“腿上？”萧默困惑。

“轻功。”清玄道人解释道，“这孩子学武功，进境如果太慢了会着急。但如果努力过后有所收获，他又会练得特别起劲。剑法玄奥，需要花大心思来琢磨；内功吃的是水磨工夫，靠日积月累，急不得。轻功脚力就不一样，只要多练练，不需要想太多，脚力慢慢就上来了。”

“单论比武，你不输他。但若是真的行走江湖，没那么多擂台给你打。轻功的本事如果太差，那就是打得过但追不上，或者打不过又逃不掉。你能明白？”

“以后有机会，我和师兄多交流。”萧默说道。

“你能这样说，就不枉费我今晚和你讲这么多话。”清玄道人终于面露出会心的笑意，“明日你去找老陈拿藏经阁三楼的钥匙，进去取两本书。一本是《逍遥游，一本是《一心经。两本书取来之后，你分别手抄两份，留下一份，将另一份和原本送回藏经阁。今后练武，不得懈怠。”

“弟子领命。”

“好，明日申时，来我的养心院找我。”

清玄道人留下一句话，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萧默紧跟着起身。只是等到萧默转过头，清玄道人已经走出门外好几步了。

萧默只得对着清玄道人的背影施礼。

“恭送掌门。”

“叫师尊。”清玄道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飘飘渺渺，似乎有些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