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呼吸的时间过后,二人同时收手。
萧默面色不变,好似无事发生;陈越则疼得直搓手心。
“奶奶的,再来!”
陈越自然不会服气,接着又是三四掌连环拍出,一次比一次迅猛,如同江汉之交的潮水,到最后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留手,而是全力出掌了。
但都被萧默轻松应对,甚至没让他移动一分,单靠两根手指就一一化解。
无论陈越如何全力释放内力出手,都是如此。
他这才明白,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身手”的差距。
自己因为做任务的奖励,内功的修为提升得很轻松,平时真要打架,也靠这一手浑厚的内力出绝招正面硬刚。
但这手上的功夫,都是实打实的本事,不练,就没有。
而练了的人,就是比你强。
陈越只得收手,随后长叹一声:“都是骗子。”
萧默则不解道:“谁骗了你?”
“系统,不对,系统文。”陈越嘟囔了两句,抬头看到萧默更加疑惑的表情,反而开心了起来。
他就是喜欢这种说的词汇只有自己懂的感觉,简直是暗爽的最高境界。
想到这里,陈越心里的挫败感反而一扫而空,还顺口称赞了一句道:“今后我一定好好练功,绝不取巧。反倒是你,能以指为剑,实在是好手段!难怪你一个练剑的,不带剑就敢行走江湖。”
萧默笑笑,没有回答。
这是清玄道人教他的功夫,他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告诉别人。
……
袁静程站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门前,手持着雁翎刀,神色凛然。
这种山神庙到处都是,尤其是破败的,就更常见了。早些年江左没那么富庶的时候,村野里到处都是。
有些人在吃不上肉的时候,就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灵身上,绝不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好像这些神灵可以从天而降,赏赐给他们肉吃一样。
后来江左基本上人人能吃到肉了,山神庙就再也没有人供奉。
眼前的这座经年风吹雨打,只剩下一个残存的木棚架子,连门都没有了。
庙里,一个肤色苍白的少年席地而坐,手边拄着一柄细长的剑。炎夏晌午,天气正是渐渐变热的时候,这座山神庙此时却寒冷异常。
“你到底是何人?”袁静程厉声问道。
少年没有应。
“半个月前你入过陵城,躲避跟踪的时候杀了一个捕役,而后刺杀慕容先生不成,用的都是寒冰一类的剑气。我查过,岁寒剑坊没有你这号人物。”
“行刺之后你消失三日,为何又在此出现?”
袁静程接连说出许多信息,显然已经对眼前少年的行踪了如指掌。
一个正当青春的姑娘,不仅要追查镖局的货,还要盯着陵城的这些变化。
还真是应了唐临那句话:六扇门缺人啊!
少年手上微微用力,身体就拄着长剑站了起来,淡淡道:“等你。”
他像是许久不讲话了,此时突然开口,还没有适应喉咙发声的力气。
袁静程下意识地横刀身前,问道:“等我干什么?”
“杀你。”
两个字刚刚脱口,少年右手一抬,就将长剑拔了出来。仔细看去,竟然是剑鞘整个被寒冰冻结在地面之上,才让他能以这种姿势拔剑!
剑很细,不过寻常一半的宽窄,但肉眼可见的锋利。
这一把剑瞬间出手。
袁静程脸上抹过一丝狠辣,手腕登时立起,用尽全力劈了一刀。
六扇门的功夫很驳杂,《分筋索也好、《错骨尺也好,都是抓犯人的功夫。但六扇门毕竟背靠朝廷,绝不止这点东西。
袁静程使得这招功夫,就出自六扇门的《撕风刀法。
刀如风,却要撕开风。
这就是《撕风刀法的意境。
袁静程这一刀虽然不够狠,但使得够标准,也力道恰到好处。一刀之下虽然不算撕风,但确实像风一样快。
只是风遇到了雪,再快也会被纠缠,随后跟着变得和雪一样寒冷。
袁静程只看见一道清冷的剑光闪过,像是冬日里掀开帘子,钻进堂内的风雪,冷得让人牙齿打颤。
随后便是肩膀一痛,顷刻间半边身子就失去了知觉,雁翎刀也当啷掉在地上。
袁静程一招落败,再不能抵抗。
这就是武功境界有绝对差距的体现。不需要试探,不需要气势,甚至连算计都没有,只是手上各出一招,结果就一定是他胜,你败。
人可以讲道理,但武功只讲强弱。
这一刻,袁静程只感觉从心底里生起一股彻骨的寒意。不是寒冰剑法太玄妙,是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方才的一剑直接洞穿了她的肩膀,随后便立刻抽离,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个人是真的想杀自己。
想到这里,袁静程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眼前不是比武,也不是打架,而是搏杀,失去反抗的能力,除了等死,她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武功不如人,生死便由人掌控。
这就是江湖的规矩,六扇门的规矩再大也管不了这个。
袁静程知道这一剑不是刺偏了,只是对手为了应付自己的一刀,做出的杀伤最大的选择。
这一剑还不致命,第二剑就不是了。
但第二剑迟迟未到。
从袁静程闭上双眼,心怀不甘和绝望地接受死亡开始,到她听见一声铁器相撞的声音,不过是四个须臾。
袁静程忽然睁眼。
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已经退开半步,手中细长的寒冰一样的剑正在全力对付漫天纷飞的枯黄落叶。落叶每一次和冰剑碰撞,都会震起一点细屑。
无边落木】!
是天青城的人!
情势有变,有人来救自己了!
“天青城的人”拿着一把破破烂烂,甚至都有些发黑的剑,和那白脸的少年剑客战在一处。只是缠斗时却没有了方才那一招的凶猛气势,反而一直落于下风。
所以“天青城的人”也没有坚持住几招,就被对手一剑扫开。白脸剑客那柄细长的剑上如同裹了一层冰,磅礴的剑气席卷而过,将他生生震退三步,也跟着摔在地上。
这个人当然就是陈越。
情势似乎一变再变。
未等袁静程再有反应,萧默就已经出现在身侧,动作奇快无比,刹那间便伸手抄起了袁静程的那把雁翎刀。
萧默并不会使刀,只是情急之下不得不捡起来,于是他只能将刀当做剑来用。
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的少年剑客是谁,但他至少知道两件事情:第一,这个人向袁静程出剑,甚至可能杀她;第二,这个人功夫很强,起码剑法不在自己之下。
所以萧默没有用剑指迎敌,哪怕拿着并不熟悉的雁翎刀,也比血肉做的手指好用。
萧默连续劈出几“剑”,却并不是真的在攻击,而是为了给对手造成压迫感,强迫对手把注意力集中在和自己的交手之中,不会再有机会分心去伤害其他人。
白脸剑客也配合得很,手上细长的冰剑专心地防守着萧默的“剑招”。
冰剑的寒气远远强过冷云】。即便萧默没少和唐临切磋,也还是难以抵抗这种寒冷的知觉。
萧默只感觉手指僵硬,剑招也跟着有了一丝迟缓。
决斗之时,一丝便是胜负。
白脸剑客见机,立刻转守为攻,出手便是致人死地的绝招!
寒风骤起,呼啸而过。
这一剑不像是萧默见过的任何一种剑法,不显剑意,只带着无比强横的力量席卷而来。他甚至怀疑,这一招无论用什么兵器施展出来都是一样的,无外乎是靠雄浑的内力倾轧,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萧默当然知道自己方才露了破绽,故而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
刀光凛冽,硬生生从寒风中挤出了一点空间,如同冬末春至时分的江左绿岸,冰雪渐渐消融,泉眼趵突。
玉井天池】!
这一招由刀使出,反而变得宽厚,不像是泉水。而萧默的内力今非昔比,此招一出,如同大河奔腾。
萧默咬着牙,将内力拼了命地灌注进刀身,直冲白脸剑客。这一“剑”究竟威力如何,他也没有底气。
寒风与长河悍然相撞,无论怎么看,似乎都是长河那股结实的力量更胜一筹。
只是二者相接的一瞬间,却是萧默的招数被轰碎。
长河骤然化为四散飞溅的水珠,甚至都没能阻拦白脸剑客的招数片刻。裹着冰的长剑飞刺而来,直取萧默的咽喉。
而此时,水珠却遮蔽了萧默的视线。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手的剑在哪里,只能感受到那饱含杀气的冰冷剑意。
萧默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招数反而会害了自己。
他看着已经模糊的眼前,崩碎的长河,发现自己原来也会感觉到懊悔。
他很少后悔,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能够承担,也能够解决。
可是杀人的一剑就在眼前,命都要没了,何谈承担?
萧默这时候觉得,师兄断腿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毕竟害他的人也被他洞穿了喉咙!
活着,总比死去要强。
何况是在这荒郊野岭,被一个不知名的剑客击杀。师尊说江湖人各个要脸面,自己这般死法,岂不是连脸面都没有?
幸好自己葬剑下山,没有连带着丢师门的脸面。
萧默眼前一片模糊,心头却明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