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可别真让鼠辈扫了雅兴了,咱们言归茶传吧。”
令帝重新坐了下来。
一上午已经品了这么多的茶,还闹了这么一出动静,各位主子对这最后的冷茶倒是愈发地好奇了。
此时,小润子的三杯茶,已经由宫人端至令帝、菲王后和太后面前。
菲王后拿起了茶杯,仔细地端详了一圈,
“用冷水泡茶,倒是新鲜,臣妾还从来闻所未闻呢。”
“是啊,哀家活了一把岁数,今儿个也是头回见。”
太后拿起了杯子,小心翼翼地拿至嘴边,
喝过几口,眼神里顿时透露出惊喜之色,
“诶?好生奇怪啊,喝了这茶,就如同遇上了一阵春雨,这清新之气一直从喉咙,延伸到了腹中。”
令帝想起了自己之前有日在耳房喝到的一杯茶,那也是一杯冷茶,但那是因为放置时间长,由热茶放凉了的。
慢慢地喝下以后,他心想,有一股鲜、甜、爽,和先前那些茶比起来,确实别具一番风味。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冷水也能泡茶?
让梁公公把刚才那个最角落里的宫人给叫到了前面。
隔着一道屏风,令帝开始问话,
“你是从哪里习得的这个手法?”
小润子弯着腰,恭敬地回答,
“回禀陛下,小人在宫中有位朋友,年纪略大了些,许是近日天气多变,害他总是咳嗽,小人就尝试用冷水泡茶,没想到果真还有些管用。”
令帝笑了一声,
“哦?那今日没有了碳火,岂不是正合你意了?”
“小人并没有料到这桩事,原本只是情急之下出于无奈的法子,但刚才斗茶的时候,小人在屏风之外,又听见里面偶有咳嗽声音传出,便更加坚定了用冷水泡茶的想法。”
听着他这话,太后颇为欣慰地点点头,
“他说的就是哀家咯,难怪刚才哀家喝了以后,觉得格外沁脾呢。”
也是巧了,就在前几日,看见老刀时不时地咳嗽,小润子原本想让他喝口茶缓一下,没想到喝了以后倒是咳得更厉害了。
他就尝试倒了一壶水,等完全放凉以后,再扔了一把茶叶进去。
他坐在桌边,双手托腮,看那叶子在壶中片片下沉。
他想起了从前,自己和哥哥在府里跟着茶艺师学习茶道,每每三人在亭中对坐演示。
看着兄弟二人,老师的神态总是在点头与摇头来回切换。
对自己,褒奖的话也不知道听多少,有一次趁着哥哥不在,他悄悄地对老师说,
“老师,您别总夸我一人了,而且当着哥哥的面总夸我,我怕哥哥他不好受……”
老师本就极其欣赏他,听了这话更是欣喜地说道,
“方少爷您确实天赋喜人,而这份兄弟情更是十分可贵,那我今天就再说说,这茶道如果再往上的话,还有一层境界,叫做:境生象外。”
“境生象外?什么是境生象外?”
老师说,好比诗文中的意境往往在物象之外,需要鉴赏者领悟其中的精神之美。
“‘境’指作品所创造的审美意境,‘象’是作品中所呈现出的具体物象。茶,作为物象是确切的,而审美情境却是微妙而难以言传的。”
当时自己怎么也琢磨不明白,请教老师也只有淡淡的一句,
“能不能达到,或许就要看少爷的人生际遇了。”
没想到后来意外入了宫,通过近日这两次斗茶,他倒是有了新的体悟。
不仅仅感受到了茶道中的境生象外,还有人生的得与失,放到漫漫的一辈子中,恐怕是失与得,也说不定呢。
曾经也有很长的一阵子,他不明白,为何偏偏是自己,遇上了这样古怪凄惨的事。
明明是少爷出生,最后却是阉人之命。
但他又问自己,如果重新再来一次,自己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心里的答案始终就没有改变过。
只是现在,他仍然有一件事不明白,就是刚才在挑选茶叶的时候,怎么老刀屋里的那一种名为径山的绿茶,怎么这么巧,今日斗茶时也会有呢?
所以,真的是否极泰来,天助我也?
要是按照老刀的说法,我这又是走了狗屎运?而且还是好大一坨的那种?
想到这里,只听得面前的一名判官开始高呼,
“大内茶会第二关斗茶毕,请各位退场。本次斗茶成绩的前十五名者,稍后照例会在宫门贴出公告,请入围者准备午后的廷试。”
屏风后面的各位主子们,也陆续起身离开了。
在行礼退下之前,帘王还是没有忍住,上前问道,
“陛下觉得,最后这一杯冷茶如何?”
令帝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子,答道,
“不予置评。噢对了,你记得把刚才那个谁,叫林水目是吧,给领回去。”
殿内,小润子也和其他人正在排队从门口退场,其他人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却分明听到了这句话。
对他来说,隔墙有耳都不是问题,何况区区一块屏风呢?
“不予置评?不予置评是什么意思?那我到底入围了没有?”
平白地听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一旁的袁恩泥更加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在说什么呢?你不会以为自己就耍了点小聪明,就又能过关了吧?”
这一次,小润子也没底了。
等到屏风前后所有人都走了,令帝依然在原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片刻过后,梁公公手里捧着一页纸进来了,
“陛下,斗茶前十五名入围者的成绩已经排出来了,请您过审。”
令帝接过来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把纸还给了梁公公。
他终于站了起来,不知何时手心里已经拿着刚才被放到了一边的小圆圈。
走到落彩长盘前,手腕稍稍一抖,轻轻地将小圆圈丢了出去。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撞击声,小圆圈被挂在了第三十名的名字下面,还在摇摇晃晃地不停转动着。
梁公公看到这一幕,顿时一惊,又低头重新看了一眼手上的纸,立即就明白了圣意,
“老奴这就去让判官去重新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