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倒不是害怕被赶出去晚上没的住，怕的是这个老人对他们刀剑相向，虽说那也不会伤害到他们，但心里确不会好受。

因为刻意显露拉塔斯身份的缘故，这一路上也算是见识到了人人喊打是个什么滋味。那些不相关的人骂两句倒没什么，如果是这种好心的老人那心里一定会过意不去的吧。

想着的西德上前一步，沃尔却微笑着伸出手来拉下了兜帽，飘然的红发洒落而下，赤红的双眼注视着眼前的老人。

“是的，老爷爷，我是日耀家族的人。”

“老先生，她曾经是日耀家族的人，因为厌恶教会所以才外出的，已经在外面过了七八年了……”西德见到气氛僵硬下来，赶忙上来打圆场，那老人却挥了挥手，脸上的认真变成了笑意。

“哈哈哈，别担心别担心，我虽然在战场上与东国人有过交锋，但并不是那种见到东国人就恨不得生吞活剥的。”老人锤了锤腰，洒脱地笑道，“面对战争，哪里的人都是受害者啊……”

老人随口问着走到一边壁炉前的躺椅坐了下去，眼见气氛缓和了下来，西德也暗暗松了口气。

“对了，小娃娃，尼特兰将军怎么样了？”

沃尔听那名字不禁一愣，随后眼神一暗，“爷爷他…在我出生之前就绝食而亡了。”

“绝食？那确实是个值得敬佩的男人啊…”老人长叹一声，摇了摇椅子沉默不语。

“对了，你们还没吃完饭吧？”

“啊，嗯我去做，借用一下您的厨房。”回过神来的沃尔对着老人行了一礼走到一边的房间去，娜丝莉看了眼西德也跟着沃尔的脚步走了过去。

留在原地的西德正注视着墙上的那些功勋章，他视线在那些徽章上一一扫过，目光聚焦在了那套铠甲与武器上。

在铠甲的胸前，镶嵌着一枚刻着大山的徽章，形态像极了现在的城市猎人徽章。

“这就是…以前的佣兵徽章吗？”

“啊？”没听清的老人回过头来，看向了站在墙前的西德。少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顺手摘下了那个铠甲胸口的徽章。铁质的徽章在岁月的侵蚀下没有一点生锈的痕迹，经历风沙的磨痕后看起来却更加熠熠生辉。

端详了一阵，西德又把徽章挂回了铠甲的胸口，他转过头去搬了张椅子，走到老人身边坐了下去。

“老先生，你有过什么荣耀的经历吗？”低下头的西德双肘撑着腿，远远地看着壁炉的点点火光。

“荣耀？”老人看向了身边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老人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怎么了小家伙，你也向往着荣耀吗？”

“嗯，从小就想要骑士凯旋而归时的那种感觉……老先生，您经历过那种画面吗？”

“哦？那个啊经历过…那确实是一生都难以忘却的画面。”老人感叹的声音带着些许肯定。

他缓缓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伸出手，墙壁上那些挂着的勋章与铠甲悉数飞下，在西德的眼中，一一罩在了老人略有佝偻的身体上，那些勋章飞在了他的胸口排列整齐。

披甲的老人手握长剑肩抗骑枪，他把头盔的面罩戴上，将老态的模样隐去，变回了英武的骑士。

恍惚间，民众的高呼与称颂络绎不绝，花瓣随着魔法的颗粒自护城法阵飘落，洒在荣耀而归的骑士身上。

胸口的徽章印着朝阳闪烁着光芒，挺直脊背的骑士享受着那份独属于他们的东西。

西德望着老人的模样不禁呆住了。老人的诉说在耳边响起，西德却只是看着他的样子便已经沉醉。

这种感觉他喜欢，他向往。但他也发现，眼前的那一幕却与他心底的那份希望又有着些许的不同。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

不知过了多久，铠甲与武器在魔力的驱动下飞回了墙上，留着勋章挂在身上，老人看着西德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眼中带着一丝回忆。

“真像啊，真像是以前的我啊。”他伸手拍了拍西德的肩膀把他唤醒，整个人缩进了躺椅中。“或者说，每个少年都曾经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吧。”

“但实际上，这叫荣耀的东西啊……”老人张开手，抚摸着挂在衣服上的徽章，红宝石的徽章在火光中灿灿生辉。“是你用别人的命换过来的。”

“其中有和你一样想法的敌人，有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人，也有那些无辜的人。”

老人的话语像重锤落在了西德的心底，他搓了搓手，认真地看着老人。

“老先生，您有杀过那些无辜之人吗？”

“哈哈，有啊，当然有了。我参加过40几年前那次攻入东国的行动，手里怎么会没点无辜者的血呢？”老人笑着，声音却没有半点在意。

“那我能问个冒犯的问题吗？”

“问吧。”

“您在杀了那些无辜者后，不会感到很难受吗？”

“会啊，当然会了。我是个战士，也是个人啊。但我们还要继续前进，为了一个目标而前进，不可能为了一个无辜者停下脚步，不然死的可能就是我。”说着的老人看向了身边的西德。

“你没杀过人吧？”

“杀过。”

“哦？这份气质一点也不像是杀过人呢。”老人抚摸着手中的徽章轻声问道：“你杀过什么人？”

“想要杀死其他人的家伙，或是想要杀死我的。对抱有死亡觉悟的人，我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没有杀过无辜之人吗？”

“一个都没有。”

“那还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呢，也难怪你的眼神为什么是这样的一尘不染啊。”老人赞叹地点点头，随即问道：“那你问这个问题干什么呢？无辜者和你有关系吗？”

“因为我怕以后的某一天，会像您的曾经一样，被迫把手中的刀对准那些无辜之人。心里想着那些无辜之人也有着自己的生活，有着自己的家庭，有着自己的幸福。我就很怕，怕在挥下那一刀后，向往的荣耀就完全变色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老人注视着西德认真的神色，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嗯，那你是一个适合在斗技场的战士，不是一个踏入军帐的将帅啊。”

“实不相瞒，我确实是从三神城的斗技场来的。”西德点点头，他迫切地上前了一点紧紧盯着眼前的老人。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被逼着那样的话，有什么办法吗？”西德有些语无伦次地挥舞着手。

他越是想着，越是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无限往下的螺旋，这个螺旋没有结局。

老人看着眼前迷茫的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拍了拍西德的肩膀，表情轻松。

“有些问题，是你不得不面对的责任。”

“但还有些问题，你若不去面对，它就不会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