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喝了酒睡得比平时沉,但寅时三刻天还未亮时,他突然睁眼,蹙眉提剑直奔隔壁戚筱凤的屋子。
他站在门外背身敲了敲门:“丫头,有人来了,穿好衣服咱们走。”
屋里没有动静,他以为戚筱凤还没醒便又用力敲了几下门,但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他正要贴上门板细听,里头突然传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不好!
关山奋力一踹破门而入,夜色中一个黑色人影背着不省人事的戚筱凤从窗台纵身跳下,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脸上也戴着一个鬼面具。
“站住!”关山不及思索飞身跟了出去,黑影越跑越快,关山越追越紧。
见距离拉近,他抬腿往身侧的粗木树干上一蹬,又拔剑展臂往黑影面前拦,剑刃朝敌,黑影险些撞上刀口,情急之下猛一转向又往东面跑去。
关山心下奇怪,继续紧追不舍,此时伏在黑衣人背后的戚筱凤因颠簸醒转过来,她哪里经历过这些,只好惊慌失措地随那人穿梭在城外驿道上,她佯装还未醒来,等关山靠的近了便一口狠狠咬在黑衣人右肩上。
他右肩吃痛,脚步顿时一滞,顷刻间左肩又被关山一把抓住。关山拔剑,黑衣人却一直闪避,腰间虽有佩剑但只赤手空拳和他搏斗。
关山收剑也与其徒手对峙,他一掌劈头盖脸往对方面门打去,黑影后仰躲过,关山已出腿如法扫来,黑影又是闪躲。
关山眯起眼觉得愈发可疑,他看了眼伏在他肩头戚筱凤,眼神凌厉,棋出险招,掌心故意向戚筱凤的方向挥去。不料黑衣人猛的一撤,手臂格挡在她身前,有意扭转过去护住戚筱凤。
关山暗笑两声,心里透彻如明镜。
但黑衣人也是有备而来,才一会儿的功夫,身边忽然出现了另一戴面具的黑影与其接应。
二人一左一右轮番闪过扰乱关山的视线,纷乱中开始那名黑衣人把戚筱凤交给了另一人,那人则带着戚筱凤飞速往反方向去了。
“小山叔!”戚筱凤见势不妙慌忙大喊起来,黑暗中关山循着她的叫声追过去,先前的黑衣人如释重负,立即拔出腰间佩剑拦路袭来。
关山以剑横档,冷笑道:“你觉得你敌得过我?”
面具下的人竟也开口说了话:“一试便知!”
关山笑了笑,缺口剑清光闪闪,宛如游龙飞舞般朝对方攻去。黑衣人看他剑法势如流水、迅猛矫捷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迎击。
黑衣人侧身躲开关山一剑,手腕一转,剑身黏上他的缺口剑,沿刃口逐渐向关山逼近,关山欲抽剑反击,却不料黑衣人伸长手臂仍旧牢牢贴住他剑身,对方手势一沉,用力一振,关山掌心微抖,握着的剑险些脱手飞出去。
他咬紧牙关,抬臂挣脱,黑衣人只觉头顶剑风闪过,当即还了他一招。二人叮叮当当兵刃相击数回,关山恐另一人跑远心急如焚,他凌空翻了个筋斗,身体在半空飞旋,只听“当当”几声刀剑鸣响,黑衣人手中感受到一阵强有力的劲道,他斜身意欲借力避过去,但剑刃竟卡在那道缺口中动弹不得。
关山居高临下,奋力猛压,明晃晃的利刃离黑衣人鼻尖已不足三寸,他被逼得手心颤动,额角滑下一滴汗。
耳边又是“当”的一声,黑衣人已挺不住,手臂一软,失手将剑落在了地上,而他手心已被关山的剑锋划出一道狭长血痕。
关山没有片刻迟疑,立刻往戚筱凤被带走的方向疾奔。
那人功夫不如与他交战之人好,关山没花多少时间便追了上去,戚筱凤被对方扛在肩头,她艰难的扭头看去,只见关山拔腿疾追,步步逼近。
戚筱凤见机在黑衣人肩头乱晃,她双手被捆住,但两条腿却不停猛踢,边捣乱边喊道:“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黑衣人不敢擅动她,只好用手牢牢压住她身躯。戚筱凤横眉冲他断喝道:“你不放手我就咬死你!”她话音刚落便故技重施,一张嘴狠狠往他手臂咬去,黑衣人立马痛得叫起来。要摆平她已是不易,但还要甩开后方的近身而来关山逐渐令他力不从心,脚步瞬间慢了下来。
关山趁势追上,骤起一脚将他撂倒在地,关山抓住戚筱凤后领一把抱过她,但忽然想起一事,遂趁黑衣人不备伸手摘去了他的面具,那人眼前一乱,回神再看,他早已带着戚筱凤施展轻功,飞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郊外僻静处,关山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追赶才决定点上一团篝火,也是此时他才发现戚筱凤只穿着一件中衣,身子单薄的立在风中。
他解下自己的衣袍往她手里一扔,背过身说道:“快穿上。”
戚筱凤皱起眉头看着这身旧衣裳,布料被磨得有些粗砺不平,但却意外的干净,她展开衣服披在身上,宽大的袖子垂下,传来一股淡淡的酒香。
关山转过身肃然说道:“那两个,和昨天的不是同一群人。”
“怎么会?他们不都带着差不多的面具?”
“绝对不同。”关山取出方才夺来的面具看了看,“昨天那些人摆明了是来杀你的,今天这两个嘛,是想分毫不差的把你带走,还有他们的身法、兵刃,全都不同。”
“怎么会有两批人追我……”戚筱凤呢喃了一句。
关山双臂抱于胸前笑道:“那要问你自己了。”
戚筱凤遇上这个问题依然选择不答,她拿过关山手里的面具就着火光细看了起来却没看出什么所以然,等她把面具翻过来,关山却发现里头正中间刻了个奇怪的“?”图案。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问道。
“好像是个笑脸。”戚筱凤盯着瞧了会儿也觉得纳闷。
“反正这两批人绝不是同一拨。”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袋昨夜未喝完的蓬莱酒饮了起来。
戚筱凤“咦”了一声:“你怎么出来还带着这个。”
“不止出门带着,睡觉也揣着呢。”关山举起酒囊在她面前晃了晃。
“臭酒鬼。”
“此言差矣,我喝酒但不酗酒,酒鬼之流我鄙夷不屑。”
“骗什么人。”戚筱凤说着一把抢了他手里的酒“咚咚咚”痛饮了好几口,她抹了抹嘴角笑道,“我倒要尝尝这是什么好东西。”
“你……”
戚筱凤喝完把酒递还给他,撅起嘴吐着舌头说:“不好喝,还有点苦。”
关山大笑起来:“不然呢,可能只有心里苦的人才觉得酒都是甜的。”
“你心里苦吗?”戚筱凤突然问他。
“还行。”他笑笑,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只是蓦然地仰头一饮而尽。
“小山叔。”戚筱凤仰躺在地上,声音低低地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什么都不做。”关山静静答道,同样什么都没有透露。
“我们俩,谁都不说自己的事。”
“何必呢。”
戚筱凤笑起来:“是啊,何必呢。”
夜风吹过旷野,两人沉默不语,他们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明明是仲春,可小风吹过,山外的野桃花竟漱漱落了一地。
戚筱凤闭着眼,有些难耐的蜷缩着,她忽而默然转身,轻轻抓住关山的衣袖,火光下脸上似有泪痕,她低头,含混不清的呜咽道,“小山叔,我不想随随便便就嫁人……”
关山被她说得有些懵,扶起来一看,只见她脸上正泛出一阵红晕,眼角挂着眼泪模样分外楚楚可怜。他无奈地笑起来:“丫头,你喝醉了。”
“我没有!”
“好好好,没有,那你说说怎么回事。”
戚筱凤听言却把眉毛一横,叫道:“干嘛,你想套我话啊?!”
“对啊,我就是想套你话。”关山故意逗她。
“那我就是不说,难受死你,嘿嘿。”戚筱凤边说边自顾自吃吃的笑起来。
“死丫头。”关山说着替她裹紧围在外面的衣裳,但她一甩手又叫起来:“其实也不是不能说,就是你不能告诉别人,不然我就要被抓回去啦。”
“我都拿钱办事了,还会告诉别人吗?”
“对,拿钱办事!”她笑起来,撑着身子歪歪扭扭指了指关山,“我给你半袋金叶子呢,厉不厉害!”
“厉害,当然厉害。”关山笑看向她,觉得这个小姑娘喝醉的样子不仅有趣,还可爱非常。
可听他这么一夸,戚筱凤不喜反悲,瘪着嘴莫名难过起来:“厉害有什么用,再厉害还是得嫁人,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凭什么非得嫁给他。”
关山笑道:“他也不一定不好啊。”
“他就是不好,哪儿都有人说他不好。”
“他是谁?要不要我替你去探探?”关山笑问。
“就是那个老三嘛,他小时候就欺负我,五个哥哥里我最讨厌他!小山叔,你说他怎么这么坏。”
“老三?哪个老三?”
“就……冯家老三啊……”戚筱凤说着忽觉头顶一阵眩晕,还没说完就直直地载倒下去。关山连忙扶住她,她顺势一伸手牢牢扒着他,凑过去靠在了他肩头。
关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她就是宁朔王要送去冯家的那个小女儿。
他看了看手边两副相差无几的面具,心中若有所思。
关山觉得肩上越来越沉,侧头一看,戚筱凤正扒着他的肩酣睡,她双目紧闭,脸颊红扑扑的像个孩子,嘴里还含糊地说道,“小山叔比他好多了……”
他静静望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也宛如喝了醇酒般泛出暖意。关山肩膀一松扶她躺下睡得熨帖些,自己则悄悄走到风口处替她挡着更深露重的寒意。
再过不多久天就要亮了。
寅时三刻落败于关山剑下的黑衣人悻悻回到来处,他在门外来回踱了几步才敲门进入。
还没开口,坐在正堂中央的人正轻摇手中折扇,对他低眉笑道:“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事没办成。”
“是……戚小姐身边有个高手。”
“哦?高手?什么来历?”
“不清楚,看不出是何路数,不过……”黑衣人顿了顿,“此人的剑有些奇特,剑身上有两个缺口。”
“缺口?”执扇人低头沉吟片刻,又问,“他的武功与你比如何?”
“略胜一筹。”
“那与我二哥比又如何?”
“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他一字一句的重复,又用扇面轻抵着鼻尖不再说话。
黑衣人抬眼迅速瞄了瞄他,继续说道:“三公子,还有一事。”
“说。”
“这一路似乎另有其他人也在追戚小姐。”
“王爷的人?”
“绝不是,但似乎对她不利,要不要……”
那三公子摇摇头打断他,却还是在笑。
“有点意思。”他剑眉微挑玩味地说道,语毕手腕微动,“哗”的一声收了扇子。他从座上站起缓步往屋里走去,边迈步边用清亮的声音笑道,“唐立,替我准备准备。”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