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泥泞道的满仓和知娃带着使命一路急匆匆的赶着路。羊粪蛋子挥发出的骚臭味忍不住让俩娃儿紧皱着眉头。箭雨关的连绵大山早已消失在身后浓厚的烟雾之中,倒是脑海中巍峨的崖壁不断的闪烁着,仿佛怕两个娃儿把自己遗忘了似的。
连夜摸黑已经绕过七个村落,娃儿的身上早已被下山的露水淌湿了,那一股子难闻的羊屎蛋子味在体温的烘托下愈发的难闻了。
“前面魏家塬一过,就有一道关口,那里的白狗子最凶恶!”走在前面的满仓气喘吁吁地转过身给知娃解说着,提醒他打起精神。
天已大亮,城门设在一道黄土梁子的豁口处,四下是望不到边的开阔地,光秃秃的土梁子上影影绰绰的散落着的几棵树木歪歪扭扭的向一边靠拢着。黑乌乌的洞口并没有城门,青砖砌成的弧顶正中间砖雕的几个大字和怀玉先生门口的“传家读耕”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上面只有三个字“通天洞”。
道儿变宽,两边长满了高大的泡桐树。空气间夹杂着阵阵的清香,对这香味儿知娃、满仓俩人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洋槐树的花蕾即将绽放。槐花一开,沁人心脾,整座村子都会浸泡在花香的蜜海之中,随着初夏的阵阵清风,这花浪会随着风儿波及十里乡。折腾的人心儿也跟着发慌发狂。那可是上苍赐予他忠实的子民——农民最美味的食粮啊!
“你闻闻,真香!”知娃忍不住深呼吸了几口气。
“臭死了,一身羊屎蛋子味!”满仓大知娃三岁,经的事儿多,这节骨眼儿哪有闲心去品味这阵阵花香。
“哥,你说为啥咱村上的槐花都没开呢?”知娃忍不住又多嘴发问。
“槐花开不开看气候,靠山近开的晚!”满仓急着赶路,催促着知娃跟紧一点。
“为啥离山近开的晚?”知娃喘着气跟上来追问。
“冷呗。”满仓白了知娃一眼。
“哦。”知娃讨了没趣,便不再说话。
偌大的城门口竟然空无一人,气喘吁吁的满仓一面回头催促着身后的知娃,一面着急忙慌的四下打量。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个当儿正是守门的白狗子换岗的时段,狗日的不知道又躲到哪儿祸害百姓去了!不过,没人守着反而更好,也免得被纠缠了脱不了身。
“啪......啪......”正在满仓思量的当儿,远处传来两声稀拉的清脆枪响。
被惊着的两个娃儿相拥着匆忙躲进了这“通天洞”旁的矮木房里。看来这应该是守卫这洞口的白狗子存放枪械同城内沟通联络的地方。不大的空间里摆着两排木制的枪架,一张黑色的方桌就像怪兽一样在那角落蹲踞着,漆面脱落的电话机话筒对着门歪斜着。
“这可不是藏身之地!”知娃环视了一眼屋里的情况,低声给正猫着腰盯着窗外的满仓传话。
“不好!”满仓话音刚落,外面的白狗子已经列着队叫嚣着把这入城处围的水泄不通。看这阵势,刚才的几声枪响多半和这伙人脱不开干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两个娃儿顿觉手足无措。连忙低下头猫在墙边。
满仓回过头提醒知娃不要弄出声响。内心里却是七上下,“自个儿被发觉了倒没什么,如果知娃被抓了,回去有怎样给爹交代呢?”
想到这儿,满仓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屋外的白狗子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排列整齐,站的笔直,谁也想不到身后不足五步之外的黑屋子里却有两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
“叮……叮叮……”身后的电话机突然发了疯般颤抖起来。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满仓的思维。巴掌大的小屋,要往哪儿躲呢?噔噔的脚步声伴随着满仓咚咚的心跳,满仓抓住知娃的手攥的更紧了,他闭上了眼睛。“如果有人进来被发觉,那就用这脚边的打狗棍呼啦过去,料那白狗子不死也会伤残。”满仓紧紧的攥住知娃,瞥了一眼脚边的木棍。
脚步声更紧了......一只手已经扯开了破布门帘……满仓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怀里像揣着一只小老鼠一样。
“又在催促,又在催促!这电话谁接?谁接!”深入门帘的手又缩了回去,听这声音显然是这白狗子的头目在训斥一边的手下,难怪一向懒懒散散的狗腿子今儿个竟然背都挺的笔直,每一个人说话!
满仓一紧张棍子早已抄在手中,再回头看时,知娃不知何时早已抓紧了那口乔装用的道具白瓷碗,紧抓着碗沿的一双粗糙的小手,青筋暴起就像那点着了导火索的地瓜雷一样,随时都会燃爆。
“一群饭桶!废物,连个娘们都抓不住!以后别说自个儿是带把的!真他娘的丢人!”脚步声又一个回环渐渐远去。
知娃和满仓俩人相视一笑,额头上都浸出了冷汗。再从那窗缝往外看时,众团丁们依旧站得笔直,挺着一张张白花花的脸儿被领队的劈头盖脸的臭骂。俩人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白狗子那有婆娘跑得快啊!”满仓心里想着,“干着坑、蒙、拐、骗、抢的活计,日子过得滋润,都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个个吃得肥头大耳,其他的还不说,染上了那‘烟土’不死都要掉层皮!别说抓娘们了,就是娃娃儿都费力!”这些话儿满仓流浪在这高家镇两三年的时间里有意无意间不知听说过多少遍。
就是那杆罪恶的枪支!如果没有它,谁又会把这一帮子废物当回事?
满仓、知娃俩人俯下身子,小心的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呵斥声依旧在幽黑的洞口回荡,电话机的铃声刚断了没一会儿又开始“叮叮叮叮......”的作响。那领队的一回头俩眼睛怒目圆睁的瞪了一眼矮木物。惊得满仓、知娃俩孩子差一点儿没叫出声来,都捂着鼻口脸色发白。
“怕是被察觉了!”满仓不敢再抬头看,俩娃儿又一次一个紧握了打狗的棍儿,一个抄起了讨饭的大瓷碗......
领队的头目名叫耿孝廉,长得一副白白净净的面孔,却是出了名的没人性。也辱没了他爹给取的好名儿,听说是个留过洋的洋学生。本想着读好书有了功名回来谋个好差,结果被分配到了清乡团的侦缉队。这瓜娃子货信奉“三民主义”一心想着出人头地,手上一沾血,想退缩早已来不及了。慢慢的变成个嗜血狂魔。
他爹爹一生气跟他断绝了关系,这倒更加的增添了这恶魔的嚣张气焰。被赶出门回到侦缉队的当晚,几杯酒下去因为酒桌上的一丁点儿琐事,愣是借着酒劲儿把队长黄天雄一枪撂倒在了桌子旁,这还不解气,抢了警卫的马刀,把那死尸的脑袋像剁猪肉一般砍得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也不知他的上级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象征性的抽了一顿皮鞭关了俩月,出来后摇身一变便成了这侦缉队的队长,接替了黄天雄的位置。
他爹是个山西人做生意有能耐,愣是拿着银票把那坏事做尽的黄天雄活动成了异党......怀有惭愧之心的耿孝廉莫名其妙的成了党内英雄人物,又是加薪又是升职,为了更好的效忠党国带着手下连夜摸进黄天雄的老窝,老婆孩子杀尽灭绝一个活口都没留,做饭的老妈子也被塞进了井口。
人一旦魔怔起来,连自己都杀。耿孝廉杀红了眼,隔三差五的不弄出一点儿血腥痒痒的都恨不得把自个儿剁了。
高家镇本是讨饭的叫花子们向往的风水宝地,老帮主出于安全考虑,解散花子帮的时候说的话满仓至今还回荡在耳际……
浓眉毛
大眼睛
白皮肤
像人精
走起路来一阵风
窗外叫骂的应当就是那嗜血魔王耿孝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