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福对于满仓把重伤的汪玉晗独自一人扔在村外窑洞的做法显然是极为不满。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之后,一转身手脚并用的扑上了后院的斜坡路。
这是一条通向南巷的便道,说是便道,不过是在北巷通往南巷的坡道上开出一条斜路而已。上下落差足有五六米。斜坡上种满了大大小小的香椿树,因为地势高,遮的后院以及屋子里白天也是一片阴暗。
现在德福急匆匆的已经攀上了斜坡,满仓在身后呼喊着。气头上的德福哪里会搭理他。
来不及思索的满仓,也匆忙的蹿上了斜坡,攀着树身,手忙脚乱的追了上去。脚下踢腾出松散的黄土,土花沿着斜坡唰啦唰啦的往下滑落着。
“爹!爹!”满仓环顾四周,小心翼翼的呼唤着气喘吁吁的德福。
德福回头看了一眼,没搭理他。
铁青着脸背着手,沿着南巷的土路径直往村东头走去。
“爹!爹!”满仓继续呼唤的德福。
德福的步子更紧了,这回连头也没回。
满仓加紧步子追了上去,一窜到德福前面就匆忙的伸出两臂阻拦着。
“你这是弄啥!”见满仓拦住了去路,德福急眼了。
“爹,你不能去!”满仓涨红了脸,警惕的扫视了一眼四周。
“你走开!不能去!咋的不能去!你满仓能耐啊,弄的是啥事儿嘛!”德福扯着嗓门怒吼着。自家的娃娃儿,而今弄出了这等伤天害理的龌蹉之事,他能不急眼吗?
“哎呀!爹,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满仓急得脸都通红了。这小子就这德性,无论跟谁一急眼就脸红。
“还要咋样!啊?良心呢?良心被狗吃了?我问你……”德福环视了四周,压低声音继续道“我问你,那姑娘是不是受的枪伤?”
“嗯!”满仓点头肯定。
“伤的重不重?”
“一会儿昏迷,一会儿清醒!”
“伤的这么重,不抓紧医治,出了事咋办?姑娘家家的,总不能把姓名断送到咱的手里!”德福额头青筋暴起,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格外的在乎这个喊了他“叔”他有没搭理的姑娘。
“爹!你说的对,可是……可是……村子都被严密的监控了起来,咱这明目张胆的就出手,这不是救人,这是害人!”满仓匆忙的解释着,他不想爹爹以及一家人跟着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
“笑话!你这是怕了?你满仓打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怎么?怂了?”德福瞪着眼睛注视着眼前满脸通红的满仓。
德福说的对,满仓是怕了。他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影响到一家人的安全,他更怕因为自己的哪怕一丁点儿的粗心大意而导致汪玉晗的暴露。他顾虑的太多了,反而疏忽了汪玉晗奄奄一息的性命。若不是爹瞪着眼歪着脑袋指着脸嘴鼻子的一顿臭骂,照满仓自己的想法,他还真要等到天黑的时候趁人不备悄然的接玉晗姐回家。
爹骂的对!满仓低着头跟在了爹后头。
“爹,村里的讨饭的叫花子八成是白狗子!”满仓实在不想爹爹跟着冒这个险。
“怕啥?狗日的敢拦着,弄他!”德福一车扯衣襟,缠在腰间的草绳上不知何时别上了那把明晃晃的镰刀。
满仓小瞧爹了。德福不傻,连着几天里都有讨饭的花子围着村子贼眉鼠眼的瞎转悠。他早隐隐的感觉到有事儿要发生。五年都没有音信的满仓突然的出现,正好印证了德福心中的疑点。只是这事儿涉及到自家的孩子,德福不敢声张也不敢言传。连日里一趟接着一趟的上山,就是因为眼皮子跳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看着伤痕累累的满仓突然的出现,他兴奋,他高兴。好歹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其实在甘河子上游的河川里,挥舞着镰刀的福泉叔给他念出石头上那一行血红的关于汪玉晗的悬赏布告时,他就知道,满仓要出事......
满仓跟着德福一前一后的穿过窄窄的南巷,在南巷的尽头上了那道还算宽敞的斜坡,继续往东,不一会的功夫就来到了村东沟壑底下的竹林子。竹林子紧挨着东场人家的后院,站在后院往下看深不见底的沟壑下面苍松翠柏,掩映着竹林子浑浑噩噩郁郁葱葱的一片。
竹林子虽然紧挨着东场人家的后院,但是地势低,落差大。钻进一个人去,不仔细搜索还真难以发现。东沟的竹子属于苦竹,长势茂盛,但长不粗用途不大。因而愈发的茂密了,农闲时节便有庄户人家砍了这拇指粗的苦竹,扎成半人高的篱笆,用于抵挡钻进菜园里祸害庄稼的鸡鸭。
竹园子横贯南北密密麻麻,因竹茬子隐蔽而锋利,平日里万不得已也没几个人干进去。满仓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汪玉晗的藏身之地选在了这里。
德福和满仓走的是村南的这一条土路,村北也有一条。只是村口在北,为了以防万一只能舍近求远的从南面进入竹园子。一路弯着腰子,双脚擦着地面密密的草丛摸索着往林子北面赶去。
竹林子因形形色色的飞禽走兽出没本就神秘。往南直通老洼涧,老洼涧是一面坡地,紧倚着秦岭山北麓的松树坡,那儿是这龟寿村各大家族祖祖辈辈埋葬死人的坟地。凉水泉就依偎在老洼涧和柏树坡之间的川道里,稀稀拉拉的泉水沿着川道缓缓的流下,一股儿都涌进了这密密的竹林里。
满仓那可怜到没有名姓的亲爹狗三,就葬身在这错综复杂的沟底。竹林里四下里阴森森的一片,东场人怕晦气,平日里连后门也紧闭着不愿打开。
再往前一袋烟功夫就要到达沟底靠东,隐蔽在荆棘后面的窑洞了。德福一路猫着腰,在前面开路。这会儿早已累的气喘吁吁。他不放心满仓,一路叮咛着踩着自己的脚印子走。满仓知道这是爹心疼他,怕被隐在草丛里的竹茬子戳到。满仓更担心火急火燎的爹,时不时的伸出手搀扶被树枝竹叶划拉得站不稳的德福。
汪玉晗蜷缩着躺在土窑的最里面,德福跟满仓站到跟前的时候,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德福俯下身子,姑娘还是先前那样白皙的脸蛋,柳叶眉,双眼皮衬托下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也跟着弯弯的翘起。只是一向擦着鲜红口红的嘴唇在阴暗的窑洞里没有血色,显得格外的干裂苍白。
“姑娘!”德福轻轻的呼唤着眼前这个睡美人一般的汪玉晗。
“姑娘!”
伴随着德福的呼唤,汪玉晗的眼皮子动了几下,终于没能睁开。德福鼻子一酸紧接着一皱眉连忙将眼泪憋了回去。伸出胳膊刚要去抱起来,顿觉不妥,一起身瞪着满仓呵斥着赶紧把人抱走。自个人却紧跟在身后,把一把砍柴的镰刀握得紧紧的,心儿也跟着扑腾扑腾的乱跳。
临近竹林南岸,德福一路东一棵西一棵的,早就备好了一大捆绿油油的茂盛竹子。
“满仓!满仓!”德福压低声音叫住眼前不远处的满仓。
回程顺着来时的道儿,反而好走。
满仓或是因为紧张,或是因为猫着身子窝住了气儿,上气不接下气的停下来,转身望着德福使劲儿喘息着。
见满仓停了下来,德福连忙挥手,示意满仓将怀里抱着的姑娘,报到跟前来。
“你傻啊!一股脑的往前冲!”德福责备着满仓。
满仓傻笑着咧开嘴不说话。
“快,把人放下来!”德福扒拉开脚边的一堆竹子,以及带着绿叶子的树枝。
“这……这……”满仓不解的望着德福,实在不明白爹爹这唱的是哪一出!抱着汪玉晗的胳膊抓的更紧了。
“蠢啊!你不遮盖一下!冲出去不是送死嘛!”德福压低声音催促着满仓赶紧把人放下。
姑娘穿着绿色的军装也不鲜亮。把她夹在这竹枝树叶捆子里面,一路扛着进村,瞒天过海八成不会引起怀疑。这就是德福心里打的算盘。
“还是爹想的周到!”满仓傻笑着称赞着德福。
夹着汪玉晗的柴火捆子由满仓负责扛着。德福提了镰刀在后面跟着,这样见了熟人也好打个招呼。满仓的脸被竹枝树叶儿遮挡着,一头驼在后背上,一头伸出的竹枝树叶儿拖在地上。
这样的操作,若是有人问起,也好交待。就说是娃娃儿心疼爹爹割捆柴火都要亲自来接。德福手持镰刀跟在后头,也能提防点儿意外。
按照德福的想法,果然一路都没有出现异常。进村的时候,蜷缩在墙角抽烟卷的叫花子也没放在心上。只远远的看了几眼,继续蹲下身子抽自己的烟。
一切还算顺利,一进门德福就催促着喜鹊跟她娘赶紧搭手把夹在柴火捆里的汪姑娘弄回屋里去查验伤情。自个儿匆匆忙忙的跑过去将院门闩上。
喜鹊跟着她娘在满仓帮扶下,小心翼翼的将汪玉晗放在了火炕上……
喜鹊照顾着,喜鹊娘赶紧一头钻进厨房,添水烧火。家里都是自己采的草药,应当先给姑娘用热盐水擦擦身子再说。
“咚……咚咚……咚咚咚……”德福刚闩好门,一转身还没走出几步远,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德福心头一惊,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反应,院门便被从外面一脚踹了开来。果然不出所料,一群穿着乱七八糟的叫花子簇拥着挤了进来。一进门就骂骂咧咧的东张西望吆五喝六。
“老东西,人呢?”领头的手里提着把黑黝黝的手枪。这玩意儿德福知道,给老东家放牛时,看家守院的那几个伙计就是拿着这玩意吓唬长工伙计。德福知道,这叫盒子炮,能打出多发子弹,比那猎户的长枪要管用……
“人呢?”提着盒子炮的叫花子见德福不搭理,眼一瞪,枪口直愣愣的顶在了德福的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