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把头被县政府工作人员带走的时候,青山和自知心里头都不是滋味。一种莫名的忧伤瞬间袭扰了两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的浑身上下。
如果说一个人的瞬间成长就是在失去父亲的时候。青山如此,自知也如此。
门外的嘈杂声转瞬即逝,看样子已经走远。两人相视一笑,并没有说太多的话。自知心里知道,对于师傅的亏欠,这一辈子是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弥补了。眼下能做的就是好好的将师傅所传授的技艺传承下去,以不辜负师傅所寄予的厚望!
然而,一切并没有自知想象的那样简单美好。就在两个孩子还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困苦当中的时候,警察局的人就先行一步包抄了整个酒楼。楼梯坍塌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现在也给浓墨重笔的渲染的变了色彩。成了煞费苦心的阴谋谋杀!
酒楼被封了,所有的伙计厨工都被凶神恶煞般的警员叫嚣着赶出了门外。连自知和青山住着的这间杂物间也不例外,也被贴上了醒目的十字交叉的白色封条。
花州大酒楼的学徒生涯就这样在一声声的驱赶谩骂当中结束了!无知的工友们将仇恨的目光都投向了失去亲人和师傅的青山和满仓。
两个娃儿一前一后的相跟着赶路。自知想去县政府探个究竟,不料才走出去几步,就被青山厉声喝止住了。望着青山坚定而充满惆怅的眼神,自知也不知如何是好。照目前的处境来看,回龟寿村的打算不得不暂时搁浅。
“眼下能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先把师傅救出来,徒弟犯的错怎么能让师傅背锅呢?”自知耷拉着脑袋,这个十几岁的娃娃儿真的是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了!
“火车站!对,去火车站!”沉默了许久的青山灵机一动,在这举目无亲的花州县城,也只有火车站的二叔能帮上忙了。车站人来人往的二叔见的世面多人脉广,或许能想到解救爹爹的办法。
青山所说的火车站座落在县城的西南方向,也是一个地广人稀的不毛之地。这儿是货运列车的中转站,因为装货卸货的缘故,反而一度成为了喧闹嘈杂之地。
青山走在前,自知紧随其后。青山的二叔也是一名出了名的勺把头,也在花州大酒楼待过一段时日,实在看不惯那些达官显贵穷凶极恶的嘴脸,一生气就丢了勺子来到了这荒无人烟的车站。车站的后厨没有什么讲究,二叔却也能把一群扛大包出苦力的脚夫的伙食给吃饱管够。民以食为天的年代,自然受到众人的呵护和爱戴。
郊外的车站放眼望去荒无人烟,零零散散的几棵大树底下,简易的两三间瓦房屋顶上铺满了褪了色的毛毡。锈迹斑斑的铁闸门斜倚着漆黑的围墙,地面也深陷在污迹斑斑的铁轨边缘。周边环境一片萧条,由此看来这座小站主要用于周转煤炭,要不连就近的杂草树叶都是乌黑的一片。
再往前走,隐匿在灰墙间的“赤水站”三个字依稀可见。青山是第二次驻足这座站台,第一次是五年前跟着父亲一起探望二叔。五年以后的今天,想必二叔早已不认识了站在面前的青山。在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五年里,父亲也没少托人说话打听二叔的情况。回话都没有那么乐观,要么是没找着,要么是没遇见,也有几回连个回话也没有。
屋顶上冒着青烟的烟囱就是灶厨间。孤零零的冷落在小站的一边。门是敞开着的,透过铁栅栏的缝隙,依稀的瞧见几个人影在布满污渍的污渍里来回走动,摇摇晃晃。
“就是这儿了!”青山紧了紧肩头的铺盖卷告诉自知。
自知回望了一眼青山点点头算是回应。
“走!进去!”青山轻车熟路的先行一步,跨进了食堂的铁栅门。
屋子里零零散散的几个食客见有人进来,都用防贼一样的眼神盯着面前的两个愣头小伙。
看着情形,饭点已到,吃饭的人却是寥寥无几,空落落的饭桌上歪七扭八的零散着几瓣大蒜。蒜皮散乱在地板上,许是许久没有打理了,满屋子一股难闻的油烟大蒜味儿。
看这穿着打扮,吃饭的应该是守着站台的民工。
“叔......我找刘景年,刘师傅!”青山战战兢兢的向斜倚在饭桌前的民工问话。
民工看这年纪挺大,五六十岁的样子,浑身上下如同外面的围墙那般脏兮兮的一片。对于青山的问话,两位民工显然并没有听得清楚。因为紧张害怕,声音压得实在太低了。
靠在墙边桌子上吃饭的俩人一愣神,白花花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提溜了一下,还不待青山和自知靠近。俩人一蹬腿就像见了阎王一般嗖的一声从椅子上腾跃起来。冲着敞开着的大门就奔了过去,显然把进屋找人的自知和青山当成了站台的工作人员。
“是花子!”自知扫了一眼桌面上的饭盒,黑漆漆的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过了!
“叔......叔......”青山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烟囱里明明冒着烟,屋子里却是空荡荡的一片,除去两个夺门而逃的花子,现在就只剩下青山和自知两个娃儿。
灶口的确是燃着熊熊的炭火,几棵硕大的白菜就摆在案板上。切了一半,另一半完好无缺的保留着。
“应该有人啊!”青山嘴里嘀咕着。
窗外的人影一晃动,待自知和青山回头去看的时候,只见那挎着竹筐系着围裙一身厨师打扮的人早已进了屋门。看见屋子中间站着的自知和满仓,先是一愣神,紧跟着就呈现出满脸的欣喜之情。
“来啦!哎哟哟,可真让人等的着急!”挎着竹筐的男人六十来岁,深邃的目光里明显的一副黯然伤神。
自知和满仓点头齐声允诺着,却并不认识面前的老头。只是迫于老头难得的一股子热情,出于敬重的自然回应罢了!
“这是你二叔吗?”自知低声问青山。
青山摇摇头上下打量着这位年岁已高的老头子。
“叔,你认识刘景年吗?”青山问老头。一脸郑重的模样。
“刘景年!你说的是刘把头吧!认识,认识!”老头儿低沉的声音里掺杂着丝丝的沙哑之声。
“那是我二叔!叔,你知道他在哪儿吗?”青山欣喜着,急切的追问。
“刘把头,是个好人呐!哎!可惜,可惜了啊!”老头摇摇头终于不再说话。蹒跚着脚步将那挎在胳膊上的竹筐颠了颠接着道:“那刘把头烧得一手好伙食,受苦受累的伙计们都吃得饱,没几个人不说他好话的......”话没说完,老头就摇着头颤巍巍的进了内厨。
“叔,我二叔人在哪儿!”青山急切的追问,隐隐的他的头脑中似乎感触到了一种不祥之兆的存在。面前的老头遮遮掩掩的含糊其辞已经明显的表明二叔出事了,而且出的是大事。
“娃子啊!你二叔刘景年是个好人啊!这事儿呢,还要从去年年前的腊月二十三说起。你二叔一大早就接到你爹的信儿,一整天都乐呵呵的说是要进城看望哥哥。刘把头手艺好,为了见你爹,早早的就准备了烧酒猪头肉。这一日吃过晌午饭,伙计们也都要各自回家过年了。刘把头收拾完锅碗瓢盆也准备进城过年。哦!对了,你是叫青山吧!”老头子顿了顿盯着青山问。
青山愣了一下点点头。
老头接着道:“里里外外的收拾完,你二叔就提了准备好的年货着急出门赶路。还专门换了一身新衣服。沿着铁轨一直往前,走到东头分叉处的时候就出事儿了!”讲到这儿,老头子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
自知和青山静静的听着,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打断老头说话。
“铁轨的分叉处,不知何时早有几只恶狗候在那儿。这恶狗凶残,时常的神出鬼没的祸害落单的行人。估计早都瞅见你二叔手上提着的猪头肉了,就这样一路跟随者。你二叔驱赶了几次,狗日的畜生愣是不紧不慢的跟着,就是不愿离开。刘把头一生气趁那畜生不注意,顺手捡了砖头就丢了过去。那恶狗受了惊吓,一溜烟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老头的眼睛里似乎泛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
“你二叔终于松了一口气,继续赶路。才往前走了不到百十步,就听得前面有女人的叫喊声。仔细一看,正是那害人的畜生在纠缠那抱了娃儿的女人。肉是小事,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娃儿不管吧!说时迟那时快,刘把头连忙丢下手中的物品就冲了出去。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就这样被抢了过去,那畜生怎能甘心呢!就在刘把头阻拦着两只恶狗,眼见得那妇女孩子走远了。就在这时,那恶狗突然绕到身后趁刘把头不注意恶狠狠的扑了过去。一口就咬在了后脖子上,刘把头瞬间就倒在了血泊之中。”说到这儿,青山和自知早已是泪眼朦胧。
“刘把头没有屈服,死死的护住了那一吊子猪头肉。捂着脖子回到了站里,没说几句话就咽气了!”老头子泪眼模糊的昂起头紧盯着窗外,仿佛看见了见义勇为的刘把头一般。
“叔,我二叔留下什么话了?”青山啜泣着,泪珠子就像露水珠子一般扑棱棱的滚落了下来。
“他说......他说......说他侄儿会过来顶他的班的,他要给他侄儿留个铁饭碗端着!”屋子里顷刻间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语的哀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