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三狗现在就静静的伫立在甘河子西岸的土梁子上,尽管回荡在耳际的歌声已经隐隐消散。但他依旧没有一丁点儿想要离开的念头。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站立的像一棵倔强的小白杨一样的三狗浑身上下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如果说人的一生总会遭遇这样那样的磨难,但在这懵懂的黄金岁月里三狗的遭遇恐怕无论如何都会让他幼小的心灵为之而震撼。
漫无目的的山风,涡旋着将不远处裹杂着黄土蛋蛋的秸秆撕扯得在一人高的半空中嘶鸣惨叫着,折腾得面前一片囫囵一片昏暗。连龟寿小学敦厚的黄土灰瓦墙也跟着模糊了。
甘河子不知何时竟悠扬的唱起了歌儿来,透过茫茫的黄沙烟幕,耳畔竟传来啾啾啾啾的细流声。这声音轻柔而婉转,仿佛要刻意的抚慰一颗受伤的心灵一般。轻轻地,楚楚的让人好不宽慰。即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此时此刻竟忍不住想要翘首以盼。谁让大自然那样美妙呢?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天意不可违,在既定的事实面前,一个幼稚的娃娃又能怎么样呢?苍茫之中,不过是大好河山的一介草籽木屑罢了!
透过弥漫着的黄沙飞烟,三狗竟不自然的警觉了起来。他清楚的看到老祖父自知老汉竟凝望着甘河子一望无际的沟壑动情到老泪纵横的地步。这在三狗幼小的记忆里是绝无仅有的情景,祖孙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相伴着。彼此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都心有灵犀般的相跟着迈着同样的步伐。只是在三狗看来祖父或许顷刻间真正的苍老了,走起路来尽管刻意的想要隐瞒步履的艰难,终归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磕磕绊绊。显然,已不是了从前的模样!
三狗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只是他实在不敢上前搀扶。他深深的明白,在永不服老甚至于倔的像一头秦川牛一样的老祖父面前。老这种悲恸的恻隐之心明显的显得多余。扶他!那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自找不愉快吗!因此,只能这样近距离的观望着,把所有的怜悯都深深的沉入心底,不敢表现出任何的同情。
眼下已经慢慢的步入深秋,早晨一出门,萧瑟的寂寥中往往离不开丝丝秋霜的萧杀。呈现在断断续续的枯枝败叶上明晃晃的向远处蔓延。这一点在后院的老核桃树下呈现的淋漓尽致。
成三狗实在睡不着觉,趁着祖父还在打呼噜之际,假装要上茅房的样子蹑手蹑脚的溜进了后院。现在就站立在后院的老核桃树下。斑斑点点的白霜夹杂着一丝丝蒿草的浓郁,寒气竟不时的悄然袭来,三狗不由得打了一哆嗦。他实在没有一丁点儿睡意,远处时不时的传来一两声野鸡扑棱挪窝的怪叫声,时而又混杂了布谷鸟婉转而浑厚的呼唤声。
成三狗透过后院高耸着的土窝断崖,几乎能确定这正是胖墩他们上学路上招惹了野外荒地草窝里的安宁。他甚至于能瞧得见龙大炮、史敬忠他们又命了东升和东来俩兄弟提溜着棍子漫步在开满野菊花的甘河子畔。一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油油的麦田,一边是沟壑纵横千沟万壑无尽蔓延的黄土塬。
成三狗突然想到了那几座山,十字山、五龙山、鸡子山、柏树坡......在这众多的山峦当中,而今唯一没能征服的就是那长相怪异青面獠牙的五龙山了。尽管老人的嘴里都流传着这样那样的传说,成三狗可管不了那么多。他坚定的认为自个儿就是这大山的儿子,山里的的孩子又怎能惧怕爬山呢!
就如同村口碾盘子边上的龙柏树一样,使得整个村子都赋予了某种怪异的神秘感。忌惮的就连路过,也显得神色匆匆。大不咧咧的呢!就如同成三狗、龙大炮之流,即便是上学堂也要舍近求远的专程绕道到这早已枯死的半截子龙柏跟前,不是偷食了各式各样的贡品,就是扯了绑在树身上的红被面儿。临了,还要一个挨着一个的在树身上揣上几脚以证明自个儿对于神灵的不忌惮。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背着大人的情况下进行的,如若是被有心人瞧见告知了家人,一准儿没有好日子过。
龙柏究竟有着怎样的神力,成三狗一而再再而三的祸害它。也不见得有怎样的不舒畅。只是现在突然失去了两根手指,这又会不会是传说中的自作孽不可活的报应呢?难道这龙柏还真成了树精不成!成三狗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不行!他得去弄个清楚!倘若真是这龙柏显灵在背后使怪,那可别怪他不客气!他甚至于已经想好了报复龙柏的方法,非把那半截子树身用镰刀劈成两瓣儿不可。
可是问谁呢?三狗的心里上下划拉了一番,急匆匆的返回了老屋。显然他已经明确了调查的方向。
这时,破晓的鸡鸣声一声接着一声,整个村子都笼罩在鸡鸣狗叫的欢腾之中。巷道里的扁担挑子声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时远时近。勤劳善良的庄稼人显然享受不了睡上一阵懒觉的优厚待遇。即便是过了农忙时节,为了本就不怎样活泛的生计还要挣扎着拼了命似得挣扎一番,尽管如此,生活还是那样的生活,丝毫没有因为谁家多挑了几挑子水,谁家多打了几捆牛草而发生丝毫的改变。一切均维持现状,只是对门小炉匠的生意似乎异常的热闹,这不,又开始叮叮当当的捶打铁皮,修补十里八乡送来的锅碗瓢盆生活器具了。
老祖父枕在包了几层报纸的青砖上,一动不动,依然尽情的打着呼噜。显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老祖母这会儿正摸黑坐起了身,正披了那件灰土布的夹袄,嘴里叽叽咕咕的正数落着三狗她娘还不起来挑水。看一会做饭时烧个屁去!
木门咣当一响,三狗一转身就手扶炕沿顶开布帘子蹿上了火炕。外面冷冰冰的,只有这三面围拢着厚厚的土墙的火炕上才有那么一丝人间温暖。
祖母见三狗回来,又叽叽咕咕的把话题转向了三狗。嫌他穿的少了,外面呆的时间长了,东一句西一句没完没了的数落着。把本想起身去催促三狗她娘挑水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老祖父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被老伴儿这一通吵吵,不耐烦的呲拧了一下身子,恨不得将紧裹在身上的棉被儿捂住脑袋。祖母见祖父不耐烦了,话锋一转,又朝着老祖父嘟囔开了。气的老祖父伸出胳膊,在炕头划拉着找烟袋,声称要呛死这个老不死的!
成三狗,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这许是三狗折了手指以来第一次会心的笑意了!多么美好的时刻啊!他真想永远就这样定格在祖父祖母的争吵嬉笑之中!可是谁又会允许他这样的想法呢?后来三狗才明白,这就是最淳朴的生活!
“三个娃儿,一个比一个懒!都是这做老子的没正形。”祖母又开始老调重弹的数落三个儿子的不是。把懒惰的毛病不止一次的归结在老伴儿的身上。说实话,她厌恶男人这样做甩手掌柜的,对家里的事儿不闻不问,尽管都是她一手抚养大的儿子。打心里,她心疼几个儿媳妇,挑水喂牛,地里活若没这几个儿媳,还真拉拢不开。
说儿子儿子不听,说自知老汉,自知老汉又护短。这不一来二去的弄得三个儿媳妇时常倒像是屋里头请来的伙计一样早晚忙活着,这倒也算正常。可是农忙时节,也是这样,实在忙不开,就连老两口都亲自上阵二一添作五的充当了劳力,身强体壮的儿子们却一个个的不见了人影儿。这能不让人气氛吗?老太太实在看不惯媳妇们一个个忙活累了耷拉着的难看的脸。
偏偏自知老汉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三个儿子一个个都是个顶个的人中豪杰,老大做村主任,老二退伍之后一直担任村支书,老三虽身体差点儿,但好歹也在林站上谋了差事,多多少少也都算是有了身份。自家的小日子跟公家的事相比,孰重孰轻,自知老汉心里自有分寸。他做过八年的生产队长,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公家的事没那么好对付。只是妇人家家的,哪能体会得了这个!
解释也解释不清楚,老汉索性不说话,默默的抽了旱烟锅子让老太太那满腹疑云顺着那扇窄小的窗户去透个干净,反倒内心才开始敞亮。
“爷,村口那龙柏是树精吗?”三狗借着自知老汉抽着旱烟靠在土墙上遐想的当儿冷不丁小心翼翼的问出了这句话。如果不说出来探个究竟,他实在憋得慌!
“啊!你说啥?老柏树吗?早死球了!”自知老汉不屑的瞥了孙子三狗一眼,显然,他对这龙柏的事情并不怎样感兴趣。
“他们说......说这柏树是妖怪......”三狗实在编不下去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叫。
“妖怪,狗屁妖怪!那是村里人瞎编出来糊弄小娃娃的!”自知老汉这是全面否定了树妖的传言。
三狗相信老祖父的话,顿觉再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正想下炕。不料,老祖母却不干了,一改以往的慈爱温和竟厉声的喝止住了三狗。
“你动那柏树了!”老太太的眼神犀利而深邃,让人不由得感到一股凉气袭来,浑身害怕。
“没......没......”三狗连忙否认,他可不想因为这事儿再被告到父亲那儿被暴揍一顿。
“告诉你那一帮子小娃娃们,离那树远一点儿!”
“嗯嗯!”三狗连忙应允,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按说如果祖母说的不对,祖父必然会出面反驳,这回,祖父却刻意逃避着不作声。显然这其中大有问题。这一闹,反而愈发的使三狗对这棵传说中的神树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