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家三兄弟的矛盾就这样在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之中与日俱增了。各有各的委屈,各有各的歪理。委屈也罢,歪理也罢,好歹还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镇压着,即便是有再多的不服气,依旧是看破不说破的那样僵持着,换得一点儿难得的安宁。
没有了自知老汉的管束,成大林做起事儿来那是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腊月时节早晨的寒气依旧还是那样逼人。成大林就站在村西小石桥的一侧聚精会神的欣赏着广阔天地。石板铺设的小桥底下,渠水啾啾的流淌着,不紧不慢。歇息了一夜的小山村再次活泛了起来。
卖豆腐的嚎叫声完全掩盖了杂乱无章的鸡鸣狗吠,扁担挑子声吱扭作响。无论是东场还是西场,青壮劳力这会儿都集中在了村西石桥以南不远处的取水潭前。一是储备一天的日常用水,二是接到成大林的通知,赶早开个村民大会。谁也不知道成大林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尽管只有几步远,但谁也都不敢轻易过去盘问盘问。
人群熙熙嚷嚷的排队取着水,一桶接着一桶,但都没有离开,把扁担支在俩桶之间斜坐着,也有呆头呆脑蹲在桐树底下抽纸烟的,蜷缩着脑袋,双手揣在怀里、衣袖里取暖的......男男女女,一会儿功夫,西场水渠边便人山人海。
成大林依旧没有作声,任凭排山倒海的人群在哪儿兴风作浪。凛冽的寒风不时的呼啸而过,像那浪荡汉子吹出的口哨那样刺骨撩人。
成二林打着哈欠刚一进村就察觉到不对,还没来得及将自行车放下,就老远的瞅见大哥成大林站在村西小石桥上。俩人你瞅着我我瞅着你,就这样沉寂了老半天。
成二林这是连夜刚从乡里赶了回来,他有满肚子的牢骚话要说给大哥成大林听。不想,成大林这会儿却召集了全村的青壮劳力在村西头呐喊助威。话到嘴边,他也懒得再去理会,正要进屋成大林却老远的朝这边走来,成二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嗨了一口气,一转身干脆也朝着早已炸锅的人群赶去。
见书记同那村主任都一一到场,嘈杂的人群满满的也便恢复了平静。没有人打岔,也没有人说话。村主任成大林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上了取水潭前高耸起来的渠沿子,书记成二林皱着眉头站在一边不搭言。
成老三也来了,尽管他现在什么干部也不是,但他永远都压着轴儿最后一个到场。明眼人都清楚这哥仨儿不对付,空气仿佛瞬间紧张了起来,静得只能听得清哗哗啦啦的流水声。
成老三明白自个儿的地位,不紧不慢的在一块空地站定,顺手接过一旁相好的递过来的纸烟,但却并没有点燃,只是紧紧的攥在手心里。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俩哥哥这会儿要怎样处置他们这一杆子做了肮脏事儿的人!
其实乡里派人一把成二林叫走他就明白这事儿兜不住了,只是没想到结果会来的这样快,完全让他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也没有,以至于连一个瞎编的正当的理由都想不到。
“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成老三心里嘀咕着,俨然一副凛然无畏不怕烫的模样。
成大林双手叉在腰间,环视左右,他想骂娘,甚至于想将那投机倒把损人利己的鳖孙拉出来甩上几个大嘴巴子。倘若还不解恨就再踹上几脚最后再在那一张不要脸的恶棍脸上啐上几口唾沫,让他在群众面前颜面扫地,以后老老实实的将那脑袋塞在裤裆里永世没脸做人。
成大林内心恶狠狠的想法其实早就思量好了,现在就完完全全的呈现在自个儿脸上。眉头紧皱,仿佛要拧出水滴儿来。
他实在闹不明白,好好的农产品生意,竟有人贪图小利在那大葱的捆子里夹砖带瓦,更可恶的是竟出现了冻得僵硬的猪崽子......投放在龟寿村的两节解放牌大车厢现在就原封不动的停靠在乡政府的大院里。村干部一个接一个的被喊去问话,劈头盖脸的被那乡长大人骂的颜面扫地连出门都摸不着道儿。
现在,成二林回来了,这事儿必须得有个说法。
可是成大林为难着,这事儿不是查不明白,而是压根儿就不用查。能做出这等龌龊事儿的除了几个浪荡汉子诸如李唤民、黄三久之流,余下的也就只有自个儿的儿子成五经了。他真想一把掐死这个不争气的儿,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给乡政府一个交代。也只有这样吴胖子所带领的工作组才会离村子,给村民一个交代。关键是,这是亏先人的事儿,自知老汉尸骨未寒,他又怎样向一家大小全村的男女老少交代呢?成大林做梦也没想到就眯了一会儿眼的功夫,竟也能弄出这般幺蛾子!
人群肃静,自然而然的就有人坐立不安的在底下发怵搓手,做了亏心事的人那,谁不担心事情败露!
成老三只是在规格划分上做了手脚,将那原本不入类的残次品(断了根、烂了芯的)掺杂在了一等品里面。他的担心正是大部分人的担心,以前有自知老汉紧盯着,谁敢这样干?现在,自知老汉撒手人寰了,谁又不敢这么干?这不出事儿了,谁又都怕怪罪在自个人头上。怪也罢,不怪也罢!可真为难了这村干部,就这么大个村落,谁和谁又不沾点亲带点儿故呢?成大林,成二林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乡亲们被工作组一个个带上手铐押上警车呢?
成二林是村支书,按职务排行现在也轮不上他成大林出风头。要在换作以往他才不管这么多,现在,他实在下做不了这个恶人。还是让成二林去得罪人吧!成大林想到这儿,紧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了开来。
“安静!”刻意提高了嗓门咳嗽了几声。人群本就安静,这会儿倒更加的寂静,都伸长了脖子像洗干净的大鹅等着挨宰一样。
成大林维护好秩序之后就径直窜进了人群,把自个儿择的一干二净,活生生一个普通难民形象。
成二林本不打算作任何指示,不想一晃神的功夫却被亲哥哥成大林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干咳了几声瞬既皱起眉头又瞬既展开,人群中有人终于舒了一口气。成二林是受过教育的文明人。他才不会像那土匪一般蛮横的成大林那样得理不饶人......
“乡亲们,事情闹到而今这个地步,谁也不怪,要怪也只能怪所有干部没担当,不作为搞做派。试问各位党员干部,各个环节怎样把的关?动手脚的时候一个个的都装作没看见。出事了倒推得一五一十六的,恨不得把屎盆子都扣到别人头上去!治保主任呢?妇女主任呢?宣传干事包括管计生的,抓财务的,一个个怎么都不说话?还是有什么隐情不敢作声?”
成二林的语就像一把钢针一样深深的刺痛着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尤其在他领导下的村委班子!成大林站在人群中听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他的眼珠子里几乎能冒出火花来,但又刻意隐忍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炸锅!
听了成二林的话,人群开始躁动起来,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度日如年的劫难中竟然首先被臭骂一顿的是整个领导班子。这简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二林书记,咱一码归一码,谁的过错谁承担,干啥要将所有领导班子一锅端呐?”说这话的人正是成大林的大舅哥牛初三,牛初三本不想插手成家兄弟的争斗当中。但他实在忍受不了成老二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扣屎盆子。他就是大队会计,也是成大林钦点的御用铁算盘。他又怎么可能看着兄弟成大林在众人面被他弟弟骂得像个龟孙子一样!这不成体统!
派系的纷争就这样在自知老汉去世的第一次村民大会上公然的显露了,而且主人翁竟然是成家俩兄弟。
成大林本就在气头上,见牛初三说了这般的公道话,气哼哼的回屋去了。
成老三却受不了,他实在看不惯牛初三那一双瞪圆的贼眉鼠眼。就在前一阵,牛初三竟然仗着成大林的势力将那枯草烂菜叶子顺着南村的斜坡全部溜倒在了成老三家的后院。成老三不在家,但那年迈的老母亲却耳不聋眼不花,于是俩人就争执了起来。这牛初三竟然当着乡邻的面儿说了一句至今令成老三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混账话。他说:“我就是搬到你家住,谁也奈何不了他!”
老母亲为此气得浑身发抖,好几天都吃喝不下。成老三一回来就爬上那斜坡同那牛初三进行理论,不想牛初三这家伙狗仗人势当着乡邻的面再次将那蛮横无理的混账话冲着成老三来了一遍。成老三也不是善茬,只回敬了一句话就将那牛初三呛得瞪着眼珠儿半天不说话。
成大林指着牛初三的鼻子厉声呵斥道:“叫爹,你个狗杂碎今儿个叫声爹,我那两间半的瓦房归你了!”
事后,成老三也是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说实在的,他还真怕这滚刀肉一般的牛初三真儿个喊上自己一声“爹”。牛初三之所以没再出声,原因有三:其一,他做梦也没能想到比自个儿整整小了二十来岁的成老三会说出这般难听的话。其二,真要是动起手来,他还真不是这成老三的对手。其三,成老三的母亲就是成大林的母亲,他还不想跟成大林闹成死对头。
混在人群中的成老三现在就悄然的挽起袖子,同样的怒目圆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