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老三被放出来后漫无目的的走在高家镇的街道上,眼下已是临近傍晚时分,寒冬腊月的夜色总是弥漫的那样迅速。
天色灰蒙蒙的一片,一股子透心凉的寒气迎面袭来,成老三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沿着弯弯曲曲的小河道一直往前,他这是要抄了近道赶紧往回赶。冰凉的手铐刺挠得他的两个手腕一阵阵发痒。成老三借着由南往北的涓涓细流先洗了把脸,舒坦了许多。
继续往前,一跨过河岸就来到了镇中的大操场上。三层高的教学楼毅然矗立在光秃秃的黄土塬上,红砖砌成的高大围墙威武雄壮的将那教学楼围拢了一圈,一眼望不到边际。黄土蹚平的偌大操场就像一脚被踩扁了的柿饼那样时隐时现的流透出点点斑白,像极了柿饼上的白霜。
成老三在这墙外的操场边儿上伫立了许久,尽管身后隐藏在杂草石缝间的河水的泂泂的流淌着。却丝毫没有惊扰到成老三的沉思。教学楼还是以前的模样,物是人非的哀伤不由得袭上心头。他这是想看看有没有同村上学的娃儿,碰上的话顺便儿搭个车子。这么远的距离,但凡在镇中念书的娃儿们十有**都踩了自行车。
教学楼的灯光在隐隐约约的杨柳树的扑闪下闪烁着晃动着眼睛。看着情形娃儿们还在上课,成老三突然醒悟了过来,他竟然疏忽了这一茬,即便是散学了,还有晚自习要上。他这碰运气搭便车的想法自然也就化为了泡影。
成老三早些年就就读在这样的学校,现在无尽的忏悔并不能对以前的荒废有所交代。逝去的终将一去而永不再复返,就像他因为贪玩任性而淡漠过的青葱岁月那样。
他多么希望自个儿的娃娃能不再走自己的后路,老老实实的把这初中念完。至少,算是个文化人。而他,辞去了林场工作之后,现在只能整日里守着那几亩薄田......他实在是厌恶极了祖辈们那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汗珠子掉在黄土地上能摔成七八瓣。到头来,除了解决个温饱问题,别的还真就不敢想象。
成老三实在不知道生活的盼头在哪儿!
三狗!狗日的营务庄稼没个二话!老二,老三,老三成彦涛的腿现在还不知道咋弄,眼瞅着娃娃儿站不起来,他也是实在没有个好办法。老二,如果非要在念书这个层面押宝的话,老二成海涛倒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成老三一想到老大成三狗就打心眼里将那灰不溜秋的家伙恨得牙齿直痒痒。他实在闹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三个儿子,两个都是白白胖胖的。唯独这老大成三狗肤色黝黑,夏日里还整日里光着个膀子。一下地就像那滑溜溜的泥鳅一样浑身来劲儿。
这娃儿现在又出了个闪失——落下个残疾。
“哎!都是命!”成老三叹息着,他实在不想将过多的精力放在老大三狗身上。泥地里长出的娃娃泥地里生,这都是天生的命。
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丝毫挡不住寒风的萧瑟,吱扭吱扭的车轮声打破了成老三的思绪。
放眼望去,不远处的脊梁上,正有一辆笨重的架子车沿着斜坡往上攀。后面围拢着几个黑色的人影儿正吃力的撅着屁股在往前推。车上拉的什么?不用想都知道,那是正磨了面粉的庄户人家在匆忙的往回赶。远近十里八乡的也只有这高家镇上才有唯一的一家磨坊,生意自然红火的超出了想象。
一想到“磨坊”二字,成老三的眼珠子几乎直溜了起来。他甚至于顾不上腰酸背痛,匆忙的往回赶去。本想在镇中学校的正门口买俩烧饼,他一个,二哥成二林一个。这会儿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要开磨坊!这个瞬间得来的想法完全占据了他的思想,不!是化作了他的梦想!他要紧追上去,也就一二里地的功夫,成二林就在前面。他要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二哥成二林,也好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成老三的脚下就像生了风一样簌簌的往前冲去。
在这通往龟寿村的唯一一条官道上,村支书成二林背着手无精打采的往前挪着步子。手上提着的正是刚买不久的热烧饼,他买了两个,本想垫吧肚子。掰了一半实在吃不下去,就一忽儿全部塞进了纸袋子。本想冷落冷落兄弟成老三,不想一路上连个人影儿也没瞅见,只能自个儿怏怏的赶着路。
“哥!”成二林一回头,老远的叫嚷着赶上来的正是兄弟成老三。
成二林转身稍作等待,成老三就气喘吁吁的近了身前。喘着粗气,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浓密的汗珠子。
成二林嘴上没应,一伸手却将纸袋里的热烧饼递了上去。眼瞅着成老三那呆头呆脑的傻呼样儿,竟莫名的心酸了起来。换作以往,老三同他一样还有个老爹爹照应着。现在,他们哥仨都沦落成了没有爹爹的人儿了,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儿!
成老三在二哥成二林眼里就像个莽撞的孩子一样,别看他虎头虎脑的,有时候还真是个下得去手的狠角儿!成二林明白成老三为什么对牛初三那般的恨之入骨,明眼人都知道成老三就是单一的冲着牛初三去的。谁让老实了大半辈子的牛初三学会了仗势欺人的歪本领呢!倘若不是职责所在,他也会借机好好收拾收拾那蛮横不讲理的牛初三。
“哥,在咱屋里弄个磨坊咋样?”成老三开门见山道。在他看来,瞅准了目标就仿佛一瞬间就能做成功一样。他殷切的眼神里饱含着无限的期望。他期望二哥成二林能支持他的想法,压根儿也就没往深处去想。
“磨坊!”成二林嘴上嘀咕着,再上下打量了老三一番。他的心里以及脸上由内到外流露出的都是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他实在不知道老三被绑在梧桐树上就这半天时间的功夫,竟能悟出创业致富的心思。看来他还真是小瞧了眼前这位面色蜡黄看似弱不禁风的三弟成老三。
“咋!不行吗?”成老三满口嚼着热乎乎的烧饼追问。
“行是行!关键是本钱,还有就你这小身板弄得成吗!”成二林眨呼着眼睛,他这是心疼三弟成老三。本钱先不说,开磨坊那是一顶一的力气活,别瞅着挣得多,没日没夜的扛着粮食袋子上上下下,还真不是谁想干就能干得成的!
“有你帮着,再说咱庄稼汉吃点苦头又怕个啥嘛!”成老三憨笑着,以近乎乞求的眼神紧盯着面前的二哥成大林。
成二林知道,以自个儿的三言两语已是不可能再劝得动三弟成老三了。其实他的日子也过的紧把着呢!只是在常人的眼里看来,他一是退伍军人,二是又干了村支书的行当,旁人还以为沾了国家政府多大的光呢!殊不知,就他那几十块钱的工资加上那一笔并不能算作丰厚的退伍津贴,也就勉强够维持个家用。
他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他深知这点积蓄想过个好光景那是比登天还难。谁让他身后还一等一的紧跟着两个半拉子小伙子呢!成二林有俩儿子,成老三有仨个。
“老三的日子不好过!”成二林心里想着叹息了一声接着道:“回去跟雪芬商量商量!能成了再说!”
说完这话之后成二林竟不自觉的懊悔了起来。他深知说这话是要负责任的,万一,他说的是万一,万一磨坊没开成,陪了本儿,那他的两个儿子......两套房子......两个儿媳......难不成让娃儿打光棍儿去!成二林紧闭着眼睛不敢再想象下去,好歹他的光景总好过老三......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不能瞅着兄弟有了难处撒手不管!现在,他要考虑清楚的是回去后怎样向孩儿他娘开口,她是个明事理的人儿。这事儿应该能成!成二林不自觉的竟开心了起来。
成老三没想到二哥会应承的这般的干脆,俩兄弟就这样一前一后说道着仿佛一眨眼就能预见美好的未来一样......
成二林的心思却并不在开磨坊这一块儿,他想做的是如何带领全村的父老乡亲如何过上好日子这件大事。这恰恰也正是大哥成大林心中所想。现在没有了老父亲在背后做参谋,所有的事儿无论大大小小都要俩哥儿拿主意拍板。他瞬间感觉到自己肩头的重担有上千斤那样沉甸甸的,连喘气都觉得有压力。
成老三早也在寻思着这件事儿,老父亲一手操持的大葱工程现在是彻底的坏了行情烂了摊子。作为村支书和村主任的弟弟,他不可能就这样像旁的乡邻一样袖手旁观看热闹!
“栽苹果树咋样?”成老三小心翼翼的给他的支书哥哥成二林递上了一支劣质的烟卷。俩人就着凛冽的北风蜷缩在一起费了好大劲儿才点燃了,呛得成二林咳嗽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是好!销路咋办?苗木咋弄?”成二林咂巴着烟卷儿眯着俩眼睛,他是想告诉老三兄弟,你把问题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成老三却不这样认为,他几乎一眼就看穿了二哥成大林的顾虑,紧接着道:
“第一销路:雪芬的娘舅家就是苹果大户,外甥女儿找舅舅销路还用愁吗?其二苗木:有雪芬的舅舅做担保,苗木何愁没有?其三,如何营务:那雪芬娘舅家有大舅、二舅、三舅、四舅,分枝散叶的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是营务苹果的大户。育苗、栽种、灌溉、拉伸、剪枝、梳花、套袋、施肥喷药......随便派个人来经管指导,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弄!”
成老三的话就像一剂良药一样瞬间治好了二哥成二林的一块心病。他一晃神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个头同自己一般儿高的兄弟,不知怎的,成老三的个头竟是那般的高大挺拔!他已不再是那个愣头青也不再是那个二话不说就只会拳脚相加的二杆子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