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寿村在这一场特殊时期中究竟何去何从呢?这是一个无法言尽的话题。
村支书成二林被处分的文书在二日一早就张贴在了村口那副几近花白的公示栏里。岁月的痕迹还不曾完全消褪,先前张贴过大字报的黑板墙前识字的人们围拢着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决定预示着什么。聪慧的人呢保持了沉默,而多事的人呢,依旧戚戚蹙蹙的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但谁的心里都不好受,谁都明白这杀鸡给猴看的处分彰显着法律的尊严!
在众多的乡邻中,牛初三算是最讨人嫌的一个!
这会儿的牛初三挑着扁担刚入巷口,显然一大早就下了地,挑粪的倆大竹篓湿漉漉的,刚冲洗过的样儿。见三三两两的人群聚集在村口公示栏前,牛初三忍不住好奇也凑了过去。身为会计的牛初三管着队里时有时无的微薄家底儿,从不想着怎样增长队部的收入,反而对和自身毫无关系的琐事儿格外的上心。用他自个儿的话讲,有没有收入那是书记和主任的事儿,他要做的就是管好账本!
而那账本一直完好无缺的锁在自家的木匣子里,入不敷出的日子他压根儿就无须打理什么。如此这般倒更加的显现出了这位会计的悠闲!
当牛初三完全领会了通告文书的内容之后,内心不免倒吸一口冷气。许是多虑,也许是做贼心虚!成老二的处分和他自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相反的,他倒打心眼里觉得这处分来得正是时候。成家人自打自知老汉在世就一直风生水起的,真应了老人口中的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想想他牛家人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就这样一直跟在成家人的屁股后头做配角,无论别人怎么想,他自个都觉得臊得慌。
成家人倘若倒台了,这广阔天地有所作为的还不完完全全的流落到他牛家人的手里!牛初三心里美滋滋的但丝毫不敢呈现在脸上。这种阴险的想法显然已经筹划许久,黄家人自古以来就是名门望族,这不旧社会里出了几个豪绅地主,衰落了!风水轮流转,怎么着也该转到他牛家人手里了!尽管这牛家人属于逃荒的外来户,一直做着本分的农家活,但好歹现在是新社会了!新社会,牛家人有的是翻盘的本钱!
牛初三心里乐呵着,一转身正好瞅见冷着脸从村西走来的成老三。内心对于成老三的忌惮似乎一瞬间消除了一样,他神气的扭了扭脖子一甩扁担挑着俩筐子回屋去了!
成老三这是刚从东面的村小回来,当然他不是去送娃儿读书。这是大清早的被那先生宋清文叫去数落了一通。
事情的原委是:那教育组的领导干部专程从柳东乡到村小进行人事调整。娃儿们都被圈在了室内背书念课文。不想这成三狗念着念着不知咋的就同那邻村宋晓峰打起来了,俩娃儿先是你一巴掌我一巴掌的对抽,抽着抽着就一个抱紧一个一头栽倒在地等再起身的时候早已是鼻青脸肿。成三狗鼻子出了血倒还不打紧,那本就愣头愣脑的宋晓峰这回倒是吃了大亏。
这还得了!娃儿们见状,吓得是目瞪口呆都不敢说话。管纪律的跑去告先生,这娃儿机灵走到办公室门口就一眼瞅见领导都坐在办公室开会,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只待那新来的出来先生过问这才轻描淡写的说了经过。新来的先生同样姓宋,这宋先生也就没再多问,想着一群性子野的娃娃能闹出什么动静来!一挥手就让这学生干部回了教室。
学生干部一回来,十几个娃儿都规规矩矩的坐定,想着先生就要到了,都不敢作声。吃了亏的宋晓峰这回却来劲了,眼瞅着不远处那即将为自个儿打抱不平报仇雪恨的先生转身进了屋门。哪能就此打住,疯了一般的揪住成三狗拖拽着就要去先生房间理论。成三狗本就在气头上哪能听他摆布,只一脚就噗通一声将那满脸血渍的宋晓峰踹翻在地。
宋晓峰别看四肢发达却是名副其实的头脑简单,一转身径自冲出教室狼哭鬼嚎的就去告状了。屋门紧闭,宋晓峰就使劲的喊“报告!”一声接着一声的喊。只喊得屋子里正商议新的校长任命的先生领导眉头紧皱,脸色发青。宋晓峰还是不依不饶的扯开嗓门的吼叫。眼看着投票结果将出,先生宋君毅实在忍受不了窗外的聒吵,一把拽开门帘冲着那脸红脖子粗的宋晓峰就是一顿臭骂。
宋晓峰在先生这儿没讨到便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着眼睛一路小跑着回家向他爹告状去了。
而那本已当选的先生宋君毅也因这一句粗暴的狠话被以缺乏耐心,有违根本的理由取消了任命的资格。甘河子村小再次像没王的蜂一样不得不由老校长宋清文出面主持工作。明面上是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好事,而实质上却把先生宋清文转正的事儿给搅和得悄然没声。不欢而散的会议又能有什么实质的意义呢!
宋君毅骂的对:“不长眼的狗东西!”
成老三这是代子受过,他的心里能好受吗!要知道那新来的先生宋君毅可是自知老汉亲亲的干儿子啊,论辈分还将成老三喊一声哥!老先生宋清文那可是教过成老三的先生啊!被成三狗、宋晓峰这俩半拉子高的娃儿给断送了前程,也是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情!
宋晓峰的爹是远近闻名的木匠,同那成老三从小玩到大,俩人要好到娃娃儿还没长大已经做了口头的亲家。成三狗这几巴掌抽的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学校里有先生拦着,等回来了再说!成老三心里想着,将这狗日的娃儿非碎尸万段了不可。这会儿一进村就瞅见稀稀拉拉的人群在那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的黑板墙前嘀咕,他哪有什么心思凑热闹!只盼着天赶紧黑了将那不成器的娃儿暴揍一顿再饿上两三顿不给吃饭!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牛初三一大早就得了成二林下台的好消息,但又不敢声张深深的暗自窃喜。一回屋就悄然的召集本家管事的几个后生过来商议下一步的动作。大抵是完全忘记了头上伤疤的疼痛了,竟将那因他挨了枪子又受罚的成二林恨得牙齿直痒痒。仿佛那村支书成二林压根儿就不该存在,活生生的挡住了牛家人出人头地的机会。
“成大林咋办!”院门紧闭,牛初三的小院里有人窃窃私语。
这一问还真一语惊醒了梦中人。牛初三先是一愣瞬间就回过神来。贤侄牛桂春说的对,白纸黑字的写得很清楚,成二林被革职留党察看,那成大林却是只字未提!
娘亲舅亲比不上自家的娃娃亲!牛初三这是在无尽的喜悦之中疏忽了成大林的存在!于是眉头紧皱,原本计划好的如意算盘现在看来还是有一定的困难!
“不管咋样,现在先要探探成大林的口风才行!”牛初三自言自语着,似乎成竹在胸。
待众人一散去,就急匆匆的挎了镰刀背篓出门了。
这会儿的成大林正在村后的果园里除草,见牛初三远远的正打这边走来,成大林一转身装作没有看见。也不管牛初三怎样的声唤,头也不抬的薅着地上的杂草。
牛初三靠近了,也明显的感觉到成大林满脸的不悦。他本想说点什么,旋即又打了个回腔只默默地递上了一支烟卷。
“二林的事听说了吧!”牛初三强压着内心的喜悦,怏怏的问道,似乎有无尽的惋惜一样。
“公告文书就是我贴的!”成大林冷冷的道,并没有伸手去接大舅哥牛初三递上的烟卷。
牛初三顿了一顿,将那紧捏着烟卷的胳臂扬了一扬示意成大林接过去。
成大林这回似乎看清楚了,才慢吞吞的直起腰板伸手接了过去。
“事情总要有个交代嘛!”成大林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紧盯着南面那排连绵起伏的群山,似乎并没有因为二弟被免职的事情而有所不满。
“理是这么个理,可那二林毕竟也是为乡党们出的面,即便有罪也不能让二林书记一个人顶着!”牛初三一扭脖子,明显的又犯了以往的倔劲儿!
在牛初三认为,成大林至少应该因为二林免职的事情而背地里破口大骂,以至于再冲到那乡政府去拍了桌子讨个公道才好。毕竟成二林是你大林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这才是成大林的性格。不想这成大林竟如此的一反常态的冷静,这多多少少的牛初三没能预料得到的!
“那......照你这说法难不成还要给他刻碑立传披红花挂牌匾不成!”成大林显然没了耐性。
牛初三扑棱着眼珠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同这蛮不讲理不近人情的成大林交流下去。大舅哥毕竟是大舅哥,牛初三鼻子里哼了一声,将那手头本就没有点燃的烟卷狠狠的甩在地上,临转身还不忘再上前伸出脚踩在上面拧了几圈。
“那......那你是他哥么!能看着不管?”牛初三已经蹿出去一大截,不死心的再次回头数落着。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但凡有人再去政府取闹,无论是谁都会怪罪在村主任成大林的头上。既然这样,那成大林去最合适,也正好给他姓牛的一族腾开地方......
“管!......拿什么管?”成大林这回是极端的不耐烦了。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的紧凑到牛初三面前,脸色阴郁,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三哥!枪!枪找不到了!”成大林环视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伸手比划着。
“枪!”牛初三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趔趄,看来他是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成大林,牛初三现在悄然谈论着的枪,正是射穿成二林大腿的那把制式手枪。被抢夺回来的时候成大林急于查看二林伤情就一把丢给了牛初三。慌乱中的牛初三着急忙慌的抱头鼠窜,朦胧中也不知是递给了儿子牛得利还是丢给了侄子牛得发。事后再去询问竟都推得一五一十六的一问三不知。
牛初三后背发凉,倘若这枪再找不到,那牛家人是笃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他做梦都没预料到怕什么来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而今这个地步。眼下还考虑什么家族兴旺!保命要紧!
一想到这儿,牛初三匆忙的往回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