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得利这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若论家境,牛得发自然不能与他相提并论。庄户人家,谁家嫁闺女第一眼相中的不是家底儿?黄凤玲却不是这样的人,自打读书那会儿起,这黄凤玲便迷恋上了写写画画。而这牛得发天生写得一手好自,文字功底还过得去,在学校那会儿也是小有名气。
柳东中学算是这柳东乡高等的学府了,自然人才辈出。如此类类也是习以为常,不过自打这一走出校门,在这整个龟寿村里,写得一手好字的人那可真是寥寥无几了!
村东头苗桂花对门书香门第的贵才老先生早已过世,村口成三狗的堂哥成建军那是已经内定将要去甘河子村小教书的先生。再往村看除了那开磨坊的成老三也就只剩下这牛得发还拿得出手。至少在同龄人的排行中牛得发算是鹤立鸡群的佼佼者。
许是正好这一点打动了黄凤玲,这原本就喜欢写写画画的黄凤玲自然与那年纪相仿的牛得发意趣相投,交往甚密。
同是本家,牛得利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只能忍受着内心的煎熬。他把所有的怨气都积压在心底不敢有任何表露,担心因一时的疏忽而激怒了本就心神不宁的黄凤玲。
牛初三却不这般认为,凤玲丫头是疯疯癫癫的样儿,但这女娃子心眼实在。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唯一令他担心的正是因为手枪的事丫头有什么想法。毕竟这是天大的祸事,俗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铁定儿子牛得利在手枪这件事上这是在昧着良心说假话。说归说想归想,可这娃儿死活不承认,这可着实令牛初三窝火伤身。打也打不得,骂也不顶用,牛初三真不知道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个这般败家的玩意儿!
牛得利还算心疼他那因这祸事而几近衰颓的老父亲,并没有离开,而是一把挎了横卧在地头镰刀就势割起了牛草。晨风吹拂得便道上的野草摇摇晃晃,一侧冒过沟底的密林伸出鸟雀儿不时的在树梢处欢呼雀跃,就连甘河子村小朗朗的读书声也格外的清脆悦耳。春光无限好,只是父子俩的心思现在都异常的沉重。
清明节一过端午节也便接踵而来,眼下早熟的小麦已然金灿灿的脆黄,布谷鸟的叫声时不时的在田间地头回荡,似乎了无天日的在提醒着忙活了大半年的庄稼人不要忘记收获。
牛得利同那牛初三其实想的一样,在这沟壑纵横的东塬上,尤其夏收时节,端午节正好给繁重的体力劳动平添了些许亲情的乐趣。按照惯例,无论是过门的还是未过门的女婿,在这节日的氛围中都要抽了空闲带了礼品前去拜访岳父岳母一遭的。
现在牛家父子二人只盼望着端午节赶紧到来,正好找了由头让俩娃儿紧张的关系有所缓和。牛初三自然不敢怠慢,老早的就在集市上订好了上等的肋条肉,备好了平日里连自个儿也不舍得享用的茶叶糕点。
黄家人家自然也老早的做了筹划安排,新女婿首次上门过节自然不能草率。为此,还专门叮嘱丫头别疯疯癫癫的到处乱跑。乡里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过个节也不一定当天才上门。根据自家的实际情况提前三两天也是未尝不可的。
这一日,牛初三起了个大早,连着下了几天的阴雨终于放晴。天还不大亮,后院的几只芦花鸡就不消停的闹腾了起来。再出屋门时那沁人心脾的槐花味儿已然笼罩了整个村子。农忙时节的庄稼人自然不会赖床不起,只一会儿功夫,村口就传来了胖嫂那字正腔圆的叫卖声:
“豆腐脑儿喽......豆腐......”
在这农家人眼里,能隔三差五的吃上一口热豆腐那也无非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调剂。胖嫂家的豆腐现磨现卖,在方圆十几里大大小小的村庄里赫赫有名。热豆腐脑儿却只对这龟寿村的老少爷们开放。无论谁家,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自然都能匀上一口。盛装的器具来者自带,大碗小盆的也不在乎,只要不折本,看着给就成,末了辣子调料也都免费提供。这般一来二去的自然老主顾是排着队也难蹭上一口。
胖嫂为人实在,豆腐脑却并不是天天都有,一个礼拜能卖上一两回那也算得上是格外的开恩了,农忙时节有时候连着几个月也听不到那浑厚的叫卖声。
这不下着连阴雨,胖嫂也终于有时间忙活忙活老本行了。老两口头天晚上泡了豆子,半夜起身就开始推磨熬浆,天还不大亮两大桶热乎乎的豆腐脑儿已经出锅装好。案板上用青石快压着的正是头锅做好的豆腐。趁着节日的到来兴许能卖个好价钱。
牛初三听到巷口胖嫂的叫卖声的时候其实胖嫂已经在东巷里绕了一大圈了,现在担子里也没有多少,所以偷个懒并没打算挑进村西这条巷子。也就顺便喊上两嗓子,听得见的吃个热乎,听不见的也就就此打住。
牛初三刚从后院放了老母鸡出来,倒过尿盆的手还没来得及在脸盆里冲洗就听见胖嫂浑厚的叫卖声。胖嫂是成姓人家的媳妇儿,牛初三因为打心眼里跟那成姓人家面和心不和,因而自然而然的并不想听到这老女人的叫卖声。若是以往,必然会不耐烦的数落几句。而今,也是有苦难言的将那两扇笨重的木门扇摔打得吧嗒作响。
牛得利还没起身就听到他爹甩盆砸碗的声响,也是极不耐烦的将脑袋蒙进了被窝里。院外扁担挑子的吱扭声断断续续,那是挑水的庄稼人正在从西渠积水潭里取水以备家用。村东的人家自然很少来村西,凉水泉的积水穿过竹林子蔓延到村东低洼处,足够养活村子东巷所有人家了。只是连阴雨过后的沟底湿滑,村西的积水潭里自然热闹了起来。
牛初三是个勤快人,自家的水缸早在昨儿个晚间挑的满满的。本想着早晨窝在被窝里睡个好觉,不想娃娃的婚事儿实在惹得他一夜辗转难眠。他是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
成二林下台了,这显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牛初三做为村里的党员会计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可是偏偏这个时候牛家出了岔子,他实在闹不明白这些不懂事的娃娃们藏着那杀人嗜血的凶器做什么!为这事儿,他同那牛得发的老爹已经一个来月不曾说过一句话了!曾经那是多么亲切的两兄弟啊!
牛初三是越想越窝火,再一瞅炕上牛得利那不耐烦的模样儿,真想一把火把这老祖宗留下的破烂房子给点了。凤玲丫头眼睁睁的生了变故,换做旁人早就火急火燎的想着法子化解矛盾了。牛得利这犟娃子好话赖话一句也听不进去,真是应了老人传下来的那句话:“家儿像家舅!”
牛得利的舅舅黄百九是个成色不对的二百五,牛初三的老婆自然也几脚都崩不出个屁来的老实人模样。牛得利倒是油腔滑调的,眼下看来也是个二迷子货。
牛初三自打成家以来就没见过这般不着调的人家,种子再优良没个好地那也是白搭。这不,他那平日里连几句家常话也懒得出口的婆娘现在正倚在靠墙的木柱上直愣愣的紧盯着正在生着闷气的牛初三。
“天晴咧!今儿个弄啥?”婆娘扫了一眼门外,小心翼翼的提问。
牛初三暗自叫骂,大清早的又懒得发作,没搭理她。
“天晴咧!今儿个弄啥?”婆娘扫了一眼门外,再次小心翼翼的发问。
“弄锤子!球都弄不成!”牛初三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起来,他这并不是骂这老实巴交的妻子,也并不是冲着炕头上还在装睡的儿子牛得利。他这是有气没处撒,自个儿骂自个儿不成器。
于是婆娘依旧面无表情的低下头抠着手,不再说话,也不再问牛初三什么话。
牛初三的话兴许刺激到了炕头上的牛得利,牛得利一脸不耐烦的坐起身,父子俩就这样对望着,眼睛里能挤出火花来。
“天晴咧!今儿个弄啥?”婆娘扫了一眼门外,原本耷拉着的脑袋再次紧盯着他的男人牛初三。眼睛里既是无尽的惊惧又是因惊吓而万般无奈的怯懦。
牛初三受不了这样的眼神,这眼神会让他瞬间没了做人的好脾气,又不能恣意的发泄出来。楚楚可怜的样儿仿佛永远面对的是个十恶不赦的歹人一般。无论你怎样发作,她都是心平气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温顺样儿!
牛初三本想着今儿个就打点好让娃儿收拾收拾上老丈人屋里去一趟。其实这话儿昨儿个夜里就给他那傻媳妇儿交代得很清楚了,不想这瓜婆娘一大早的竟忘得一干二净。牛初三也懒得再操这闲心,狠狠的瞪了眼娘儿俩一把抄起墙角的背篓出了门。情急之下连割草的镰刀竟也忘记别在裤腰带上。
背后的傻婆娘回过神来也不管不顾的提着镰刀追了出去,俩人一前一后的就出了巷口直奔甘河子方向而去......
牛得利一大早的就在老父亲面前讨了没趣,牛得利收拾停当后也便跟着下了地。现在的巷子里出了挽起的娃娃以及做饭的媳妇儿,早已没了几个青壮年劳力。
才走到村口碾盘子附近时老远的就瞅得牛得发正鬼鬼祟祟的窜进了斜坡下的竹林子。牛得利不放心,小心翼翼的紧跟了上去,还没凑近就听得一男一女的声音正从那密不透风的竹林深处传出。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枝叶摩擦声,听不大清楚说话的内容,而那女声正是令他焦躁不安的未过门的媳妇儿黄凤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