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雨姗谢绝了老妇人的好意,叮嘱司机刘叔叔找了阴凉的树荫处等待。独自一人朝着老人所指的西场方向而去。巷道是坑洼不平的土路,但结实而锃亮,在这条坚硬无比的土质路面上成大军不知来来往往的走了多少回了。现在,她第一次踏上他一直走来走去的疙瘩路内心是一种难掩的喜悦与惆怅。
她不知道成大军究竟住在什么地方,一排排参差不齐又几近坍塌破败的土坯泥巴墙就这样遮遮掩掩的罗列在并不宽敞的巷道两旁。半脚来深的水沟里全是落叶以及杂尘,更有牛羊等牲畜随意的吃食排泄。小羊羔子呆萌可爱,机灵鬼一样的蹦跳着左跳右蹿。小牛犊见有生人靠近,匆忙的依偎在老牛的里侧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珠儿还静静地发呆呢!
炊烟袅袅,好一派天然的无拘无束的自然王国。
有人从巷西扛着农具缓缓走来,来者正是忙活了老半天还没吃上一口饭食的牛初三。他像老牛一样肤色黝黑,满脸的纹路里都是难掩的憋屈。儿子牛得利说是回屋取水去了,半晌的工夫又不知野到哪儿去了,连个人影儿也没看到。他实在饥渴难耐候的难受,就趴在渠沿上伸长了脖颈儿咕嘟咕嘟的饱饮了几嗓子。呛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一抬头见几个娃儿正在上游像泥鳅一样钻在水窝里仰躺着影影绰绰的上下起伏。也难怪满口满嗓子眼儿都是沙子柴火渣儿。
“叔,成大军家住在哪儿?”欧阳雨姗小心翼翼的上前拦路问询。
“成大军!不是成老三家的崽娃子吗!”牛初三瞪大眼珠儿一划拉马上就有了答案。“呶,前面青砖门楼中间的一户就是。门墙上写着磨面的就是。”他稍作停留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面前的洋娃娃,一脸的疑惑。
成家门户紧闭,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但一眼就能分辨出幽黑的铜锁。欧阳雨姗没想到苦苦的追寻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信步往西,溢满渠沿的清水泂泂的急流涌动着。站在村西简易的小石桥西望,眼前豁然开朗,逃脱了树木葱茏的阴郁,眼界仿佛顷刻间宽敞了许多。在一家挨着一家的田野麦场间,人流穿梭,欢笑声,娃儿的嬉闹声。一片勃勃生机的农忙景象。
日头已然西沉,露出半截子说是霞光又不是霞光的亮光,山风舒缓着就从南山徐徐儿来,吹在焦虑的人身上凉飕飕的格外舒畅。
在众多的忙碌不堪的人群中她似乎发觉了成大军的模样儿。远远的在星星斑斑的晚霞的隐耀下,他光着膀子正驾驶着一辆看似崭新的农用车拖拽着厚实而又似乎极为灵动的石碌碡在偌大的麦场上挨家挨户的转着圈子碾麦。霞光的隐耀下,他的形象竟是那般的突兀高大。
麦场边总有人围拢着要把即将出场的车子挡进自家的麦场,成大军太烦忙了,她又怎么好意思惊扰到他呢?
在金灿灿明晃晃的晚霞之下,欧阳雨姗不知呆立着凝望了多久。她依依不舍的转身就要离去,突然她决定,要参加明天的毕业典礼,她匆忙的拉拢了从身边一闪而过的年轻娃儿,“你好,能不能帮我捎个话!”欧阳雨姗眨巴着眼睛近乎乞求似的注目凝望着他。
少年羞涩的沉下脑袋,点头应承了。
“你能不能告诉成大军,就说有个姓欧阳的同学要他明天去一趟学校。”
“嗯!”少年一转身就逃离似的远去了。山里的娃娃儿谁又正眼瞅过这般标致而又洋气的姑娘呢!
欧阳雨姗算是找对人了,光着膀子疾驰而去的不是旁人,正是成大军的三弟成彦军。彦字用的不好,柔弱得像个姑娘。成家就缺少像欧阳雨姗这般温文尔雅却又楚楚动人的姑娘。
成彦军小成大军四岁,过了这个漫长的暑假该读初中了。他的性格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善言谈却极其的有主见。他这会儿是从甘河子麦地里一路跑来通知大哥成大军赶紧去拉麦的。一地的麦拢横七竖八的摆放着,若是夜里落了雨,麻烦就大了。
欧阳雨姗实在无心惊扰这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她再次的加深了对成大军这位并不是很了解的同学的印象。
人生的道路有千万条,成大军他属于这儿,这儿也需要他这般拿得起放得下的后生。只是,他拥有着一颗常人所没有的矜持与执着。理想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力量呢?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在繁忙的闲暇之际成大军斜倚在麦场的草垛上聚精会神的翻越一本本厚实的文学作品。他的脸色是暗淡还是沉郁喜悦
“哥,有人捎话让你明天去学校!”成彦军一直没有搭上话儿,在成大军终于消停下来将车子缓缓地停在水渠一侧的时候匆忙的赶了过去。大哥成大军提着水桶这是要给柴油机加水了,小小的年纪早已懂得了最起码的机械维护的原理。生活把人逼成了这样,并不是因为什么天资的聪慧。
“赶紧加水拉麦!”成大军一面洗脸一面近乎命令似的提醒着站在渠沿上的三弟。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意。
一天的忙碌终于在颗粒归仓后消停了。龟寿村的夜再次的恢复了以往的死寂,鸡鸭鹅等家禽以及长久的犬吠声终于消歇了。它们又何尝不忙碌呢。
显然已是到了后半夜,麦场上偶尔一两声沉浸在喜悦中的窃窃私语都能划破长空充盈耳际。人们疲倦极了,一得空趟下来歇息就要先安顿好明儿个一早的抢收程序。虎口夺食的关口,可千万别一变脸给蒙上一场瓢泼的暴雨
“哥,有人捎话让你明天去一趟学校!”成彦军恍惚中突然又想到那姑娘一脸诚挚的目光。受人之托他不得不再次的叮咛着。
“谁嘛?他们家麦子收完了!”成大军显然有点儿不耐烦,一整日的体力劳动显然令他倍感疲倦,尽管睡不着,但就想静静的躺着凝望着浩瀚的星空无尽的遐想。没有人懂他在沉思什么,头脑一片儿空白,他自己又怎么知晓是谁让他去的学校。
“一个女的,说是你同学,爱去不去!”成彦军二次碰钉子了,他厌恶大哥总是待小孩一样的待他。
“女的!”成大军实在难以想象欧阳雨姗会在毕业之际来一趟这般破落不堪的地方,按照三弟的说法,她在西渠上是站了许久才在一片柔和的霞光中转身离去的。她来了竟然没有喊叫他一声!成大军空落落的内心不免有点儿失落。
好在二日一早是下地割麦的活计,也不在乎多一拢少一拢的,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收不完。成大军起了个大早,安顿好一切就匆忙的朝着镇中而去了。如果苍天垂怜这将是他与欧阳雨姗最后的一次见面,悲怜之情油然而生。奔跑的脚步似乎愈加的急切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晚到了一步。距离实在太远了,靠着两条腿赶路哪有什么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毕业的二零零二届毕业生的欢送仪式已经过半,燥热的伏热天气迫使一切室外活动都不得不提前了。成大军的突然出现着实是整个初三1班的毕业生始料未及的,同学们在散场之后异常热情的交换礼品同他打着招呼。他何曾受过这般的优待呢?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
欧阳雨姗还是一如既往的扎着长长的马尾辫,轻轻遮挽着的发髻上白色的头花发夹似乎更加的醒目明亮了。成大军终于没能鼓起勇气同她说上一句那怕是道别的话。他婉言谢绝了几位好友诚挚的邀请,家里太忙了,父亲又在医院,校外的聚会就只能遗憾的回绝了。他默默地坐在原本属于自个儿的座位上,紧盯着那似乎羽化重生的头花发夹,仿佛一眨眼的功夫这朵皎洁靓丽的翩翩蝴蝶儿就能瞬间离去。
围拢着她的同学一个个满脸笑意的悄然离去了,现在教室里就只剩下她,青诺言,成大军三个人了。青诺言似乎并不欢迎他的突然归队,并没有想要离去的意思。眼看着室外燥热的暑气步步紧逼,这种毫无由头的僵持在成大军看来似乎已经毫无意义。他默然的起身,将凳子轻轻的放了回去。再次的回望了那舞姿翩翩异常沉静的头花发夹一眼,一转身就急速的直奔后操场而去。
在一片骄狂的艳阳里,他的心在滴着血滴。别了,该是向一切话别了。他的内心在无声的哭泣着,泪眼已经浸湿了整个前胸后背。
他不敢回眼再凝望那空旷的操场一眼,这儿似乎同他永远的都不再有任何的关系。欧阳雨姗走了,她是带着成大军所有狂妄而又矜持的灵魂走的。没有了灵魂的成大军还是人吗?只是一具会呼吸的躯体!
他抬头竭力的睁眼凝望那几乎能将他吞噬了的日光,日光愈加的凛冽了,和着一股股的暖风将他浑身的汗渍蒸融了,雾腾腾的呈现出豆大的水珠子在黝黑的脸上
“成大军!”身后突然有人叫他。
成大军一转身,青诺言熟悉而又郁愤的脸庞就呈现在眼前了。
“雨姗姐让转交给你的,她说,你必须回到家里才能看。”青诺言手里紧握着一个洁白的信封,信封鼓鼓的不知装了多少男女之间的难言之隐。完成了欧阳雨姗的嘱托后,她也不动声色的原路返回了。成大军看得清楚青诺言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抹了一把眼泪。他很清楚她的眼泪是为了谁
甘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