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惊喜,没有忧伤,更没有心无旁骛的一丁点儿惆怅,一切仿佛就是上苍刻意安排的那样,成大军终于第三次坐进了柳东中学初三年级的教室。
他没有想到他的座位被安排在了第一排靠近讲桌的位置。这可是极端危险的一个地方,双人双桌的位置只坐了他一个人,“许是怕打扰到旁的同学吧!”成大军心里这样想着,内心反倒安宁了许多。
在这样的座位上,成大军一坐就是一年。他要老老实实的坐满一年,即便是令人厌恶至极的数学课,也都规规矩矩的沉思着紧随着讲台上老师的思路一步步艰难的往前。日子太难熬了,当静下心来的时候他竟然惊异的发现,在偌大的教室偌大的柳东中学大操场上,没有一个能诉说衷肠的人,哪怕是极为普通的一名同学。
欧阳雨姗的书信终于由先前的每周一封满满稀疏到每月一封,隔三差五的也会断上那么一两回。师范的学习生活许是太过烦躁了吧,她总是在信中强调自己有多么多么的忙碌,功课有多么多么的繁多。介乎俩人之间的内容似乎越来越少了。
成大军还是一如既往的在期盼着她的来信,每次经过传达室的窗台时,看到自个儿的名字竟是那般的激情澎湃。他的喜怒哀乐完全寄托在了那个窄小的窗台以及欧阳雨姗时而长篇大论,时而又寥寥只言片语的纸页里。他不敢有任何的怠慢,总会在不超重的前提下连几页信纸的背面也不放过的写满对她的思念,每次都注明:会将思念之情转化为恒心斗志去战胜所有学习中的艰难困苦。
前排的座位是极其危险的存在,但也是极其安静的一个。日常里除了上课的老师中途歇脚,即便是下课,也很少有别的同学驻足落座。仿佛谁都害怕成大军这三朝元老会侵蚀了自个儿的梦想以及灵魂一样。
落座的老师眼瞅着成大军的习题,试卷。时而微笑时而摇头默叹,实在忍不住了也就爆发了。
“刚讲过的题,你怎么笨的和猪一样!”数学老师双手插在腰间,气得鼻孔里都在哼着气儿。实在看不过眼就一把扯过卷子,本子从头再来的给细讲一遍。
“你脑袋是被门夹了!嘴上说的是对的,一写到纸上就是胡话连篇!”政治老师气不过,哗啦哗啦的翻开印着答案的教材纸页,啪的一声就给拍在了桌子上。
成大军就是在这样的重压下一步一步的疾步前进,他哪儿敢怠慢呢?班主任时科前老师在班会课上已经表过态了:“成大军明年来的话他还要,只要他不退休就一直会陪他耗下去直到地老天荒。”成大军不知道,时科前老师早已在闲暇之余去过他们家一趟了,原本是单纯的探望本家老婶子的,不想竟成了货真价实的一次家访。他早同成老三一个鼻孔里出气了!
前方的路是荆棘密布还是崎岖不平?并没有人知晓。同样的,成大军也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往前,往前摸索着摸爬滚打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初三的下学期,同以往不一样的是欧阳雨姗似乎很少来信了,成大军依稀的记得她上次的来信还是刚刚开学的时候。兴许她的功课太过于忙碌了吧!他一直隐忍着只能更加用功的将心思花费到学习上。成大军很清楚,只有这样才能尽快的缩短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俩人才能尽快的朝夕相伴
这种似乎可以保持着距离的宁静终于在一模之后的一个早晨被打破了。成大军已是很久不再留意传达室的窗台了,一种莫名的惆怅之情似乎一直禁锢着他的神经。在极度的自卑下他不得不一次次的压抑着自个儿的内心,迫使自己不再给欧阳雨姗这位远去的故人写信。尽管很想知道她目前的状况,可是当一封封向她诉说衷情的信件折叠起来的时候他就莫名的犹豫了起来。于是,就顺从了心意将它积压了起来。想着,有朝一日他们再次相聚的时候亲手交给她也不迟。俩人就这样似乎隔空较着劲儿一样,谁也不再给谁写信。哪怕是只言片语的问候。
这一日,成大军照例打了白开水回教室准备泡馒头,这该死的开水泡馍儿已经令他厌恶至极了。有时候他几乎将整包的盐巴都倾撒进去,许是这样才能改善一下这不吃都知道味儿的味蕾。每到吃饭的时候就是他最头疼的时候。那些该死的家境厚实的同学总会破天荒的将那咬一口就能嗞出油来的金黄酥脆的大烧饼带进教室。那浓郁的酥香的煎鸡蛋或是酸辣土豆丝儿的味道简直令人垂涎欲滴了!
成大军不准备回教室了,他要改善一下伙食,刻意的从屋里带来了纸包着的辣椒面儿。干裂的馒头蘸着撒了味精盐巴五香粉等搅和在一起的辣椒面儿,再就着滚开的白开水儿,简直太美味了。他竟然才发觉还有这般新奇的吃法
在经过传达室门口的时候,永远都是戴着花镜埋头看着报纸的老王头竟破天荒的背着手守在了传达室门口。见成大军过来,捏着的粉笔的手这才一松动将那磨得半截子扁平的笔头丢进了废纸篓。
“你那包裹不要啦!”尽管很熟悉了,他还是竭力的眯着眼睛透过花镜审视着面前这位包裹的主人。
“包裹!”成大军端着搪瓷缸子的手臂微微颤抖,他怎么可能有包裹呢!
“蒲白师专寄来的!”老王头也跟着惊愕了一番。成大军再顺着他的视线眼睛的余光里就出现了老王头写在小黑板上苍劲有力的粉笔字“初三4班成大军取包裹。”日期已经过去了三两天了,竟然没一人提醒过他!也难怪,他又和谁有过往来呢?
沉甸甸的包裹确是蒲白师专寄来的,白色的棉布袋子上面加盖了黑漆漆的圆形的印戳。几近描摹的字迹清清楚楚的写着“蒲白师专02级英语3班”的字眼。成大军颤抖着的手臂似乎更颤抖了些。他不知道欧阳雨姗寄给他的是什么东西,但至少证明她还惦记着他
是一包沉甸甸的参考书,其间并没有只言片语的纸片儿。成大军来不及吃饭,几乎一页不落的搜遍了每一本,眼前的语文,数学,英语诸多的参考资料里终是空空如也。她大概是要他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到学习上吧!成大军自我安慰着,一边啃着干硬的馒头一边默默地翻越起了那厚重的中考密卷。
漫长而又短暂的时光就在一瞬间来到了填报志愿的环节,成大军几乎不假思索的就选填了“单报师范”这个志愿,同样的,他的专业选择了“英语”这个专业。在所有的选择中他似乎疏忽了一点即便是进了同一所学校,他又怎么可能同她坐进同一间教室呢?成大军可管不了那么多!还有什么能够压抑住他此时此刻激动的心情呢?尽管师范的录取分数线要远远高于普通的高中学段!
在答完所有的问卷之后,成大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暂时的得以解脱了。一切就交给可亲可敬的阅卷老师吧!他再也不想走进这样声势浩荡却又令人几近疯狂的考场了
这一年的毕业典礼他终是敌不过内心的排斥与抵抗,悄然的回村了。心情是极为愉悦且轻松的,从来就没有这般的轻松愉悦了!他竟然哼起了久违的歌声。
录取通知书似乎石沉大海了一般,久久的未曾出现。眼下已是八月中旬了无论是高中的还是技校的早已开始报到注册甚至新生军训了。成大军的殷切盼望眼瞅着就要化为泡影了。成老三终是坐不住了,他已经去过学校了,值班的只说让回屋等着,等着等到猴年马月!
成老三坐不住了,成大军更坐不住了。
“你还是到学校问一问,查个清楚明白”成老三实在放心不下,语重心长的叮咛道。他是再没有脸面去问当值的先生了,一提到成大军的名字,老师那惊愕的眼神足以令人窒息了!
“嗯!”成大军点头应允着,他何曾又有这样的勇气呢?
二十五号,天热异常,已是许久未曾下过一滴雨了,地里的玉米卷缩着叶片儿紧紧的凑到了一起。燥热的天气似乎要吞没了天地间所有的生灵一般,丝毫不给贫困的庄稼人留下一线的生机。
“你浇完苞谷就去学校!”成老三压抑着火气再次叮嘱道。
“知道了!”成大军扛着锄头在水渠的阴凉处,汗流浃背的,他似乎在刻意的惩罚着自己。若不是父亲成老三喊他他还真会在那能吞噬人的烈日之下死耗下去。他尽力了,谁又知道会是这般的结果呢?
三日之后,成老三忙完雇主的活计之后连夜就赶回了村里。
“老师咋说的?”他极力的使自己心情平复不夹杂任何的愤怒之气。
“说说让等着”他哼哼唧唧的,耷拉着脑袋。
这娃儿一撒谎就没了底气儿!成老三恼怒极了。
“你听他瞎扯!这么长时间了,遮遮掩掩的,哪儿去过学校,个把月了不是钻在果园里就是躲在菜地里,靠他光耀门第!癞蛤蟆想吃天鹅屁!”李雪芬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愤怒的揭了儿子成大军的老底。
“你没去?!”成老三早看出来这是在搪塞他的谎话,他只想从成大军的嘴里再确认一下。
成大军心虚着呢!他又怎么敢在一脸恼怒的父亲面前睁眼说瞎话呢!
刚出锅的热馒头冒着热气白花花的铺满了整个案板。在成老三没日没夜不知死活的拼搏下一家人终于能放开胃口的吃上白面馍儿了。刚出锅的热馒头夹着油汪汪的油泼辣子那是再美不过的人间美味儿了!饥肠辘辘的成老三竟然没了一点儿食欲,就在刚才,刚进屋的那一会儿闻到锅灶间的馒头香味儿他还在悄然的吞咽口水哩!
“吃!吃!吃!吃个锤子!”他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憋闷,一挥手臂将那一个个滚圆的还冒着热气儿的白馍儿扫得滚落一地。馒头儿翻着个儿滚落着,弹跳着沾满了柴草尘埃以及污泥
甘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