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才离开后,丁老汉家的翻腾的河水又被扔进去几块巨石,溅起硕大的浪花。老丁媳妇已经哭不出一点眼泪,知道守才进了屋自己也待在厨房烧自己的火,她拼命地往灶膛里塞柴火,整个灶膛已经塞满,不留一点缝隙,浓烈的黑烟从烟囱、灶膛里遛出来,呛得老丁媳妇直咳嗽,她瞪着从灶膛里冒出黑烟,看它升起看它弥漫看它消散在空中。
灶台旁边桌子上框子里刚出锅的白面馒头俨然没有了热气,刚才还想去拿个馒头充充饥,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了,丁老汉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摆弄着那个烧的黢黑的烟袋锅子。他不明白这是到底怎么了,明明是自己抓住了守才的把柄,现在却这么被动。他想不通透,现在他的耳边常常响起老婆子埋怨他的话“当初要是不把闺女接过来兴许会好点”,这一句话像是一根竹棍儿捅上它的麻筋儿,整个身体一阵麻木。
最近几日,老丁无论什么时候看天气总是感觉灰蒙蒙的,没有一点生气,庄稼地里禾苗也有点打蔫儿,自己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干活能手,这几日并没有赶出多少活儿,他知道原因所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养成了发呆的习惯,拔着草脑袋里就停止转动,一呆就是半个小时。
丁老汉吸了几袋烟,猛地站起来就往外走。“你咋了大半夜的?”老婆子喊道。丁老汉嘟囔了一句“你别管”就消失在黑夜里。
丁老汉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该怎么去处理这件事。家里的两个婆娘就知道哭,哭能顶个屁用嘞,老丁心里烦透了。但他也没有去制止母女俩,毕竟娘俩也不好受。不能在家呆着,必须要走出去,找找法子,活人咋能让尿憋死嘞。关于女婿的事儿,他反反复复考虑了好几遍,按理儿说守才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心量儿,他推测守才后边应该有高人指点,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目前他还没有想清楚。不过他有个感应,这个人总要浮出水面的。
老丁一路想一路猜,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守喜家门口。老丁喊了声:“她二嫂在家冇?”听到有人叫门,屋门开了一条缝,从里边挤出来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地问:“谁啊?”“小徽呀,嫩娘嘞?”丁老汉笑着说。听到有人找他妈妈,小男孩又小跑着跑到屋里,“妈妈,有人找你”。老丁在院门外等着盘算着一会怎么给锦程说这事儿。一会门开展了,锦程抱着小女儿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一眼认出来是东头的老丁叔,她往前快走了几步说:“恁咋了来呀,叔,快进来吧”,“妮儿尿裤子了,刚给她换个尿布”锦程解释说。丁老汉没有进屋,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说话。老丁也不打算绕弯子说:“恁着不,守才准备跟二妹闹离婚嘞”。锦程停了有点吃惊:“为啥呀?
“俺也弄不清楚,反正守才去俺家里好几次了,逼着二妹离婚”老丁无奈地说。
“叔儿,要说这事儿俺一点冇听说也是假的,不过俺真冇想到发展的真快呢”,锦程说。
“俺约莫着,这事儿是有人往上抽守才嘞,按理说他不该是那样的人嘞”老丁接着説。
“到底因为啥呀,还是那次二流子那误会?”锦程问。
“不是,那都是老黄历了。”老丁接着一五一十地把县城发生的事情都给锦程讲了一遍。锦程听了目瞪口呆。不过,听老丁讲完,锦程内心就隐约地感觉到这事儿不简单,肯定跟着大嫂有关,不过她只是猜测,向来猜测的事情肯定不会往外说的,何况这是大事儿,锦程脑袋里转了几圈,并不发表意见。
“恁咋着也得跟叔儿说实话呀,现在家里都乱套了”老丁带有恳求的口吻说。
“叔,俺不是那人,着的事情肯定不瞒恁”锦程说。“是这样叔儿,俺觉嘞还是先找咱们村的青红和春花打听打听,她俩老是知道的多,多了解些情况兴许好点。”“真不中再去找找俺爹,咋着这事儿也得他知道。”
“是个路儿”老丁说。村里人都知道,大嘴和大炮的信息灵通,比村里的小喇叭窜得快跑的远。
“那——那俺先去了呀,这事先别——别给外人说”丁老汉叮嘱道。
“放心吧,叔儿”锦程回答道。
从锦程那里出来,老丁没有去找村里的小广播,他盘算着找他们都是后手儿,现在不能让他们瞎搅和,他还不知道,村里的两位名人早已对这个事儿了解各底朝天了。老丁寻思着,这事咋住也得让老甲的知道知道,索性拐了几个弯走到老甲的门口。
“老哥,在家冇?”
听到喊声,屋里的兰香听着像是守才的老丈人,立马警觉起来,之前若不是找她,任凭院子外的人喊破嗓子她绝不出来回应一声。从守才的事情发酵以来,兰香也有些担忧,前几天她想过,这事儿到此为止也行,毕竟现在家里只要她说是守喜冇人站出来说是守良嘞。不过她的好奇心可不允许她就此住手,她喜欢新鲜的东西。见老甲的没有什么反应,约摸着是冇听到,兰香就小跑着到了院门口:“哎呀,俺听着就是俺叔儿过来了,进来吧赶紧”兰香打开栅栏,让老丁进了院子。没有等老丁问,兰香就扭着头喊道:“爹,俺老丁叔来找你了”,“叔,你进屋吧,俺爹耳朵不太好使,他在屋嘞”说着,兰香领着老丁进了堂屋。
屋内,老甲的正在低头扫地,猛然间进来两个人,着实把老甲的下了一跳。“恁咋来了呀,赶紧进来”老甲的拉出了一个竹凳子,示意老丁坐下来。老丁也没有坐,往前凑了凑说:“老哥,俺给你说个事儿”。老甲的看了看兰香,兰香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老甲的也不好意思说。老丁感受到老甲的无奈,扭头对身后的兰香说:“守良家的,俺想跟恁爹单独聊会天嘞,你看——。”兰香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老甲的看到老丁进了屋,心中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龟孙守才不着又出啥幺蛾子嘞,他在心里骂着这个不省心的三儿子。
兰香退出门外,顺手给们关上,她寻思着关上门自己躲在门外听听俩人到底嘀咕点啥。刚站稳,儿子就哭了起来,她心里烦躁头了,在心里骂道:“这个不孝顺的孩儿,一到关键时刻掉链子”。他不想离开,哭就哭一会吧,又哭不坏,她不去理会,任由儿子哭喊。她捂着左耳将右耳紧紧地贴在门板上。
屋内,老丁正在给老甲的讲在县城打守才的事情,老丁说约莫着是有人在背后……。“哎,你赶紧过来吧,孩儿哭了你冇听见?”守良说。刚听到正题儿,守良冷不丁的一说话,兰香下了一跳,差点一头拱进屋里。
兰香愤愤地进了屋,黑着脸瞪着守良,守良低着头尽量躲着她的目光,这事守良多年的经验,兰香的眼神能杀人,一旦碰上了,守良就浑身发冷。守良低着头解释说:“孩儿一直哭,奶俺也喂了,还是不管用。”兰香抱着儿子在屋里转来转去,也不见效果,孩子还是不停哭泣,兰香也没个办法,约莫着是孩子哪里不舒服,进屋时的气儿也消了下去。
守良不时翻着眼睛看着兰香,见兰香没有起疑心,内心里悬着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原来是守良看到老丁叔进了院子,约莫着大晚上的肯定有重要事情嘞。瞧见兰香在那听墙根,又不敢直接叫她回来,就想到这一招——掐孩子屁股。
表面唯唯诺诺的守良心里清楚,娘去世得早,爹把他们拉扯大可不容易。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又有什么用呢,他不止一次想过自己为什么成为现在的样子,朋友们都开玩笑说他得了“妻管严”,这是他听过所有称呼中最文雅的一个,当然在这些人群中也有人毫不留情地说他“窝囊废”。作为男人,他何尝不想占领高地。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无论自己想的如何好,一见到兰香自己腿就发软,舌头也跟着打结。起初他反抗过,不过自己功力不够深厚,每一次进攻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后来也没有心劲儿,老人们常说,夫妻结婚的头几年就是一场拉锯战,你攻我山头,我抄你后方,谁也把旗插在对方头顶,谁就能掌握家庭主动权。失败的那一方只能享受战俘待遇了。一旦身份确定,这就是一辈子。大嘴媳妇和王晓仁两个人的战斗可是村子里迄今而至最激烈的,大嘴为了争夺家庭大权,曾拿起菜刀照着头砍去,要不是他伸胳膊挡住,脑袋肯定开了瓢,胳膊上缝了几十针,现在胳膊上还有二十厘米长的痕迹呢,无论男人、女人都佩服他们俩,到现在两个人都不服输。这给了村里新婚夫妻希望同时也给了他们绝望,这仗咋能打这么久呢?守良似乎悟透其中奥妙,也不再去征求什么。不敢正面战斗,并不代表他任人摆布,今天的事情不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吗?
老甲的送亲家出了门。老丁的身影刚消失在胡同口,老甲的趁着月光在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冲向守才的院子里。栅栏门已经合上,老甲的一脚将栅栏踹开。
屋内守才正脸盖着着香喷喷的手绢做着美梦,那个娇羞的姑娘闭上眼等待着守才的亲吻,差一点就要亲上的时候,梦被“砰”的一声门板响震碎了。
“谁?”守才一咕噜坐了起来。老甲的冲进来,拿起木棍朝着守才就是一阵乱摔,疼得守才裹着被子哎呦哎呦乱叫。守才吓坏了,这是咋回事嘛,前一段在县城无缘无故地被打一顿,他约莫着打他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这个人什么来历,他一时还弄不清楚,不敢贸然还手。白石灰墙面在守才的撞击下扑通扑通乱掉。
听见响声的守良跑了进来,他一把拽住他爹:“爹,就这吧,别打坏了再”。守才一听是爹在打,也举着被子站了起来,准备去问个究竟,这一段时间为啥冷不丁打他两次,还没有等他开口就听见守良喊:“守才,愣啥嘞,赶紧跑”。听见大哥这样喊,守才扔下被子溜着墙根跑了出去。没等老甲的放下棍子,院子外就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哎呦,哎呦”的声也随即而来。
老甲的和守良跑出来一看,守才捂着胸口蹲在地上,门东侧地上兰香躺在地上。原来两个人撞在一起。
守才缓过来劲儿,挪到兰香前面说:“大嫂,恁冇事吧?”守良托起兰香的头,掐着人中等待她苏醒。老甲的呆呆地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兰香慢慢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略微能看清人影,耳朵里像是塞进一团棉花,脑袋也嗡嗡直响。她感觉她前面的人都在跳,像是跳大神又像是扭秧歌,她睁了睁眼,感觉有点疲劳又闭上了。
“大嫂,恁可别吓唬俺呀”守才快要哭出来了,此时无人能懂他复杂的心情,被打的痛苦,相思的煎熬,婚姻的不幸,还有大嫂的晕厥,他害怕兰香死去,这样他将彻底断了念想,也许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娇羞的姑娘。几种情绪交织重叠,守才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悲惨,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跪在兰香面前扯着嗓子大哭起来。守良、老甲的惊讶地看着痛哭的守才,守良心里也犯了嘀咕,这守才到底咋了呀?守才的单调的哭声把兰香吓得一激灵,扑倒了守良怀里。见兰香醒过来,守良将她搀回屋内。
老甲的气也消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答自己的屋内。守才见没人理他,哭了一会自己也站起来,躲在屋内继续闻着手巾做他的美梦。
兰香醒过来已经是后半夜,守良跑到厨房给她做了一碗面条汤又特意荷包了两个鸡蛋。一大碗饭进了肚子,浑身湿透,兰香抹了抹嘴巴,长舒一口气。
看着兰香清醒许多,守良绕着兰香看了又看,伸出手指让兰香数数,此时,兰香拗不过守良的哀求,笑着配合地做了几道数学题。守良经过自己的验证,媳妇儿的脑袋并无大碍,开始由刚才的“活泼”转为沉默。兰香见他站在床边不动,就用手拍了拍床,守良以为兰香要打他,吓得后腿几步。守良的动作惹得兰香呵呵笑起来:“别癔症了,睡觉吧”
此时,守才还没有睡着,盖在脸上的小手巾随着呼吸一高一低,像是调皮的小鱼钻出水面吹出的气泡打破了水面的平静。身体的疼痛被这只“温柔的手”一点点抚平。
堂屋内的老甲的也毫无睡意,他坐在床上靠着墙,对着东墙上的仅有的媳妇的照片发呆。他感到痛苦,痛还没有到无法承受的境界,他在内心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世界,寻寻觅觅,毫无迹象。痛苦的根源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痛苦。
按理说,几个孩子成了家,作为大人应该安享晚年,可是,越到最后越不省心。守才这到底是迷在哪里呢?好好的日子不过了,还真不如人家守良呢,窝囊点儿又有什么呢,最起码人家是一个完整的家庭嘞。老甲的心想。昨天晚上,老丁的到来说的很清楚,只要守才答应二妹好好过日子,人家既往不咎,过几天就把女儿送过来。这个守才呀,想起来守才,老甲的双手挤压着头疼欲裂的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老甲的瞪大双眼催促着窗外的月光赶紧西移,等月光落到正门偏东的时候,太阳就该出来了。他等待着,等待着月光,等待着太阳,等待着有人来帮助他。他已经想好,等天亮后去找一下守喜家的,找她商量商量再决定。
鸡叫了一遍,天刚有亮色,老甲的已经轻轻地抬开栅栏门走了出去。
老甲的慢慢悠悠地晃到守喜家门口。站在门外一看,这小院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鸡窝里的鸡咕咕直叫,院子里像是刚刚打扫过,一点浮土也没有。老甲突然感到有些内疚,他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正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外出倒水的锦程叫住他:“爹,恁咋来了?”,老甲的不好意思的说:“冇事,来这——有点事儿”。老甲的说完自己都感觉有点可笑,幸好锦程没有要笑出来的意思。锦程知道,爹这个时候来肯定有事儿,她把爹让进院子。跑进屋里搬了一把椅子。老甲的不知如何开口,东瞧瞧西望望。锦程看出来爹的为难,问:“爹,有啥事就说吧,也冇外人”。老甲的顿了顿将这一段发生的时候给锦程讲了讲。锦程听过后也不觉得惊奇,关于这事儿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锦程多次提醒守才也不济事,她也搞不懂守才到底是陷入了哪个安乐窝呢。自己也跟大嫂聊过,大嫂话里话外埋怨她多管闲事。她实在不愿意看到守才离婚,这不是正道儿。爹的意思是想让守才速战速决,离了婚就拉倒了。锦程一时也打不定主意,一边说和,一遍让说散,老话儿常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呢”。锦程心想。
锦程告诉他爹,这事儿先缓一缓,不能着急,现在马上该秋收,谁家也顾不上这个。老甲的觉得有道理,心情稍微轻松些,背着手回家去了。
锦程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串在一起捋了捋,越发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这背后肯定有一只手在推动着。至于是谁,她不好推测。她有自己的主意,她准备把事情搁一搁,等让事情再发展发展,这样才能更好的做出决定。
国庆节刚过,整个黄止村发起了一场秋收运动。几乎整个村子的所有人都参与进来。一时间,耳根清净了不少。繁重的体力劳动将人们的精力消磨殆尽,嘴巴里除了必要的进食,几乎没有精力去多说一句话,更别说去嚼舌根子。这就是整个北方大地秋收时节第一阶段的缩影。
白花花的花生从地下转入地上,悠闲地躺在地上晒着太阳。秋收将进入第二个阶段。人们往往使出十班武艺,去迫使花生与秧的分离。你看吧,场地里,人们都藏在花生垛里,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不过大多数都是自己家人,否则溅落的花生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哪家的。自家人聚集在一起,说说笑笑,这都属于内部矛盾。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新闻发生,基本上都是低头干活,偶尔扯几句笑话打发无聊的时间。大多数自己单干的家庭都处于无声状态。没人帮忙,一家人没有什么可说的情况下都是埋头思考自己事情。
十月下旬,太阳迂回到南半球,白天渐短,黑夜渐长。时间再往前推进几天,花生基本上都装了袋子进了仓,农忙即将结束,没有过多的体力活儿,除了个别的新婚的年轻人喜欢早早入睡,大多数庄稼人又聚集在一起去释放过多的激情。沉寂一月之久的闲话像在家憋闷许久的小狗急需四处奔跑撒欢儿。这一段时间,流言蜚语、杜撰的、道听途说的都一并汇集然后又像蒲公英那样飘荡到黄止村的角角落落。
丁老汉素来秋收较快,地少帮忙的人多,一道农忙,女儿女婿齐上阵,再加上老丁是一把干活能手,那几亩地消不得几天就收拾得干净利落。秋收前,丁老汉就有自己的打算,不知道女婿到底闹哪出儿,今年秋收肯定指望不上了,不过要强的丁老汉仍要当上个“第一”。每天清晨,天还不亮,他和老伴儿早早起床,带些干粮去地里借着月光干起来。等其他人上晌,他已经出了好几陇花生,规规矩矩地摆放在地上,一切和往常一样,无论是谁,也看不出丁老汉的急促。他和老伴要强惯了,辛苦一辈子,别倒在唾沫星里,这是丁老汉和妻子共同的心声。
其实,花生没有抛完的时候,关于他们的谣言已经开始传开。好事者早已压上了赌注,等待最后的结局。押注不离婚的人基本上都是东头的,他们断定要强的老丁绝不同意离婚的,日子还得凑合过。不过坚信守才要离婚的人也找到了最有利的证据——守才不是得了“痨病”就是吸上了大烟,要不他隔一会就要从兜里拿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捂在鼻子上吸几口呢?
兰香听到这个赌约的时候也有点心动,若不是赢了也就是吃吃喝喝,她肯定压上去一个大赌注嘞,这个输赢还不是在自己手里把控呢?兰香得意地想。
丁老汉终于闲了下来,他把收秋的东西收拾妥当后,心里却陷入一阵阵焦躁不安。关于守才的谣言,守才也不解释,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去。这几天接连送走了两三波前来打听情况的亲戚后,他倒是淡然了。将来兵挡,水来土屯。爱咋办咋办吧,我把女儿送过去,你还不开门,王守才,给你脸不要脸了呀。爱咋办就咋办吧。丁老汉心想。
丁老汉终究“晚节不保”。他的几次尝试都付诸东流。中秋节前,女儿和守才办了离婚手续。当天晚上,丁老汉让亲戚和儿子生着去守才家搬回了女儿的东西。守才毫不吝惜家里的这点破家当,小丁来搬东西的时候,守才大方地把门敞开着,自己跑到兰香那打探新的情况。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了,现在该说说那个娇羞的媳妇儿的事情了吧。晚上,兰香支支吾吾地没扯一句正经话,守才也听得云里雾里。在守良的再三催促下,守才才拖着麻木的腿挪回了家。
守才离婚的消息并没有像丁老汉想象的那样炸了锅。丁老汉总算松了一口气。按照往常的经验,目前大家热议的话题不可遏制地在村里的转上几圈,到冬天的时候达到了高潮,然后消失在黄止村“出会”前后的热闹中。这是任何一个“故事”必经之路,没人能够阻挡它的轨迹,所有人似乎都了解这个规律,到现在,你要不问绝没有人站出来做出任何解释。任何流言的主角都相信——时间将会冲淡一切。
地平整完毕,到了打垄踩席儿田埂时间,人们通常倾家出动,这是所有农事活动中最有趣的,而且基本上不分年龄段,大到七十老头,小到刚会走的娃娃。一整块地要分成均匀的田垄。家家户户都要准备一条粗点的绳子,绳子两端由站在地块儿的两头的人拽着。从地边开始,找到地两边的分界桩后将绳子按在地上,此时踩席儿的人便冲上前去,将绳子踩个遍,这样地上有了一条长长的印记,接下来的活就有上点年纪的人出场,他们拿起生铁称之为“壮”的工具将土拢起来便成了田埂。拿“壮”人应该有相当的经验,不然的话田埂拢偏了,地就不太好种。踩席儿可没有这么多顾忌,只要你脚踩在绳子上面,下边有印记就好。这个看似简单的活动并不少占人嘞,人多非但不觉得枯燥反而觉得有趣。你瞧,踩席儿的人总要在这平淡的活动中找点乐趣。刚耙过的地比较松软,踩在上边有点像是马戏团的踩钢丝,他们总要在碰面的时候推推搡搡,直至把对方推到,惹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孤独的守才独自一人在地里忙活着,一个人跑来跑去,甚是忙碌也没有出个活。他知道今年家里少个人,自己也是动了脑子,找来两根粗木棍充当拽着绳子的人,将木桩扎进地里再去踩上一遍,再去扯绳子踩印子。东边地里是今年新结婚的小媳妇。小两口简直把踩绳子当做一种乐趣,两个人从两头向中间,碰了面就亲一下,要不摸一下屁股,弄得小媳妇羞答答地说“讨厌”。守才看到这个场景,嘴上骂着“不要脸”,但眼睛却出卖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走着“猫步”扭着屁股的小媳妇。此时,他内心无法抑制地想念那个只晃过一面的娇媳妇儿。他呆呆地望着南方,南边河堤上高高的树阻挡着他的视线,也隔断了他的想念,随风落下的树叶,飘飘悠悠,他似乎看到,在哪个隐秘的树林里,那个娇羞的她也在期盼着与他的相会。他从兜里掏出来手绢捂在了鼻子上……
按照习俗,每一个农忙过后,女人们都要去娘家走走亲戚,守才也期盼着这一天。兰香答应守才,串亲戚的时候一定替他给人家提亲。其实她去过娘家好几次,不过每次去都是佯装去地里拔草,然后再从地里拐回娘家,她心里也害怕守才非得闹着去她娘家,她们之间的事情要是再传到娘家,非得把老头气死不可。说定了时间,守才早早地去镇上买了两份点心,一份是替大嫂准备的,一份是自己托大嫂转交给未见面的老丈人的。这么重要的节日,怎么也得去看看“老丈人”,守才对这个一点也不糊涂嘞。守才早早地蹲在自己门口,等待着兰香出门。
兰香当然不会让守才失望,她提着点心的时候,满口答应了守才的所有要求,还自告奋勇地保证让他们再见一次面。守才目送着兰香消失在路的尽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窗帘几乎没有拉开过,整个屋子阴森黑暗。床铺已经被他折腾得团成一团,夏天的衣服、被子都挤在床上,守才也懒得收拾。他每次进了屋,便一头扎进那个固定的窑窑里。不知何时,守才得了一个碎嘴的毛病,一个人躲在屋里说个不停,时不时拿起手绢哼上几句听不清字的戏曲。
这几个月来,他很少出门,除了必要的事情,他宁愿自己呆在家里。面粉自己准备了好几袋子,青菜自己院子里有。几乎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他出门去,他把自己封闭这狭小的屋内,除了兰香偶尔的光顾,其他人包括他爹也叫不开门。枕头下放着一张发黄的一寸照片,这是兰香从娘家回来时给她带回来的。每天,他都拥她入眠。
希望和失望总是交替出现。正如小孩子吹起的肥皂泡,大的小的,飞起、飘摇、破灭。
守才再也受不了这希望、失望交织的痛苦。他几乎天天去催兰香。兰香一再推脱过几天就去娘家,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兰香说出了具体时间,而守才提出了不可回绝的条件——这次带他一起去娘家。兰香一时间感觉到头皮发麻,脑袋像充足气的气球,再进一点点气就要爆炸。看来真的给她找个媳妇了,最起码找个女人应付一下。兰香心想。如果是单纯的欺骗,兰香绝不去管,她害怕守才给她要那几十块钱。一提钱,她就来了主意。吃过午饭,兰香就来到守才院子里。屋内,守才还正抱着相片说着“想你、亲你、抱你”的情话。兰香差点笑出声来。她咳嗽了一下:“守才,在家冇?”守才一听是大嫂,跳起来就去开门。
“大嫂,那边有消息了,俺啥时候能娶进门呀?”守才兴冲冲地问。
“哎,守才,俺去问了,人家要二百块钱嘞”兰香故意把彩礼数说的高高的,这样一来,守才会死心,即便不死心,攒齐这些钱怎么也得半年多嘞。
面对兰香的缓兵之计,守才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许久不说话,突然守才冲了上来,一把把兰香抱住扔在床上。一阵运动过后,守才瘫在床上,呆呆地看着被火熏得黢黑的房梁。兰香收拾好,打开了屋门拉开了窗帘。看着消瘦的守才有些心疼。不过她马上纠正了自己的错误想法,这都是自找的。“不是大嫂说你,一个大男人天天窝在家里,也不出去挣个钱,瞧瞧人家东头的老胡,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一年挣了好几百。”“你也出去挣挣钱,找媳妇不也好找了?”兰香说。
这已经点醒了沉睡中的守才。他决定过了年外出打工去。
“这才是个话儿嘞”兰香满心欢喜。挣了钱,我也多少落个嘞,兰香心想。
对于守才打工的事情,兰香比守才更上心,马不停蹄打听到老胡打工的地儿,在她的央求下,老胡答应过了年带守才一起出门。
老甲的对守才要出去打工没有任何意见。也没有当初守余出去时的担忧。孩子大了,爱咋样就咋样吧,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就在守才告诉他要出去打工的消息后第二天,守余站在了家门口。
守余的突然到来让老甲欢喜不已。在这几个孩子当中,老甲的最喜欢这个四儿子。一旦有好吃的,总要偷偷给四儿子藏点儿。都说老人都护小的,守全倒是没有占上什么便宜。
“咋突然回来了?”几乎每个人都会这样问,守余都推脱说想家了。他过的并没有自己说的那样好,挣钱快,活还轻。他发现,在外人看来他应该是过的神仙般的生活,没人能了解他的苦衷。守喜转业回来不久,他的生活便是一团糟。木匠也没有那么待见他,木匠媳妇李二红动不动就给他使个脸子,这让他感觉到难受。以前有守喜的米面油接济着,木匠一家人生活倒还说的过去,木匠挣得钱都交个二红,这几年来攒了不少钱,现在挣得还是那么多,但是每个月攒的钱变少了,二红就开始发牢骚,横竖看着守余不顺眼。吃的太多,干活慢,不出活。这些都能忍,可是月末时给的工钱越来越少,这让守余媳妇不能接受,她以为是守余藏私房钱,跳起来对着守余脸上一阵乱抓,白净的脸瞬间成了千沟万壑。得知丈夫没有说谎后,她又跑到木匠家跟二红大吵了一架。如果不是守余出现的及时,一把抓住媳妇抡起来的木铁锨,吵架将会变成战斗。
守余再也没脸去木匠家干活。失去工作的他无所事事,睁开眼就去山上抓山鸡。老丈人厌烦得不行,一家人都拉着脸。媳妇也不让她上床,幸好自己有点手艺,在山上寻摸了几根木料,自己做了一张小竹床睡在搁粮食的屋里。他埋怨二哥没有给自己铺好路,交了一个不靠谱的朋友。埋怨木匠一家人都是过河拆桥,白眼狼。不过,这话只是在心里想一想,没敢给外人说。
他想家了,想念那个吃不饱饭但给他无限快乐的家。他给媳妇撒谎:“想回家看看,过完年再回来”。他心里有自己打算,他不准备回安徽,他厌烦那里,那里的人说的话,他总是听不懂,很多次他认为那些人在骂他。所有不愉快都促使着他做出回家的决定。
当他走过黄止村村口的那条河时,他就想趴在地上去拥抱一下可爱的大地,他想深情地告诉他——我回来了。